第186章 远芳亭翠 (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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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语没有拂袖而去，谢云然稍稍心安，耳边鼓声越发激越，和静县主又喝道：“谢娘子还不诵诗——我鼓都已经击过一轮了！”
谢云然再看了嘉语一眼，颇为歉疚，直到接到嘉语回视“无妨”，方才清了清嗓子，诵道：
“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裾。青袍似春草，草长条风舒……”
从来诗词多悲歌，这首却透着欢快劲儿，又兼时令得宜，诵声悦耳，鼓点声急，诵声却缓，在座娘子听过的没听过的都有心旷神怡之福
正愉悦，忽然鼓声一停——
花在一位穿浅紫色裙的娘子手里。
“是游六娘。”崔七娘在嘉语耳边提点——她知她不识。实则她进京比嘉语还迟，不过家学渊源，就不是嘉语可比。
酒觞浮在她右首一位水红衫子的娘子面前，这位嘉语有印象，上次陆家赏春宴上见过，是杨三娘。
谢云然诗未咏完，先且暂停。和静县主判道：“该游娘子出题了！”
游六娘性情沉稳，拔了头筹也没有什么喜色，只斯斯文文道：“请这位妹妹满饮此觞。”
虽然一众贵女都没有出声反对，但是心里多少都觉得可惜——这可是难得作弄饶机会啊，竟然这么规规矩矩地开了场。作弄人从来都是最开心的——只要不作弄到自己身上。
唯有杨三娘大呼侥幸，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赶紧拾起酒觞，自饮了一杯，杯底一亮，笑道：“多谢游娘子赐酒。”
酒饮完，谢云然接着诵道：“……安得抱柱信，皎日以为期。”
诗短，到此结束。
酒觞停在元明月面前，花却落进了裴娘子手里，裴娘子见明月年纪，满脸稚气，就有些慌。年纪大的知道分寸，年纪却……敢于胡来。特别还坐在嘉语身畔——这位华阳公主可是个任性妄为的主。
明月拈花，正要开口，和静县主抢先道：“再来饮酒我可不依！亏得我日思夜想想了这么个好玩的法子，你们就这么对我”
半是嗔半是娇，裴娘子花容失色，游六娘面上略白。
明月看了嘉语一眼，嘉语略略摇头。
她这个堂妹，虽然相处时候不多，但是那古灵精怪，她见识过的，她要整人，可有的是法子。要对方心大尚好，但便是如此，落在有心人眼里，也是风波。他们兄妹孤苦，又哪里是经得起风波的。
明月摇了摇花枝，却笑嘻嘻道：“阿姐这就是为难人了——我年纪，哪里知道什么好玩什么不好玩。”
这是倚卖，当面打脸了——显然是为嘉语之前被嘲弄酸老夫子打抱不平。
和静自恃身份——和个孩子掐架总不像话——面上已经不豫。想的却是：这谁家孩子，哪里能见人就呼阿姐，以为是个人都能做她妹子么——她见过嘉言，知道明月不是始平王的女儿，又见她紧贴着嘉语，只道和贺兰氏一样是嘉语母家的亲戚，自带了三分瞧不上。
想到“妹子”两个字，眼风一扫，她下首穿水碧绸裙的少女眼皮子就耷拉了下去。没一点精气神……庶出就是庶出，烂泥扶不上墙，和静县主恨恨地想。
明月却擎了酒起身，走到裴娘子面前，歪头端详片刻，“噗哧”一下笑出声来：“裴娘子生得这么好看，倒教我怜香惜玉了。”
亭子里有一个算一个，连谢云然都不由莞尔：这人鬼大，也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
裴娘子更哭笑不得——她这算是被调戏了呢还是被调戏了——被这么个丫头片子呔！毛都没长齐，还学人家怜香惜玉了。
“这样吧，”明月再开口，她的心又提了起来，“我出个谜，让裴娘子猜一猜，要是猜不到呢，裴娘子就在这园子里，摘最美的一朵花送给我，裴娘子好不好”
这回不等和静开口，谢云然已经赞了一声：“好——二十五娘赌好用心！”
明月嘻嘻一笑：“谢娘子谬赞了。”
裴娘子还能什么，她自忖也读过几本书，猜谜这种事，应该是难不到她，于是大大方方笑道：“二十五娘出题，我勉力一试。”
“这谜啊，”明月慢悠悠起了个头，“要从有晚上起，我躺在床上，看见有个东西从房梁上溜了过去，那东西既没有腿也没有手，也没有嘴巴也没有尾巴——裴娘子你，是个什么东西”
裴娘子：……
莫裴娘子，一众贵女都傻了眼：这是个什么鬼蛇蛇虽然没有腿，嘴巴总是有的，就更别提其他了。
裴娘子却是个磊落性子，想不出来就认了，起身道：“诸位娘子稍候，我去给二十五娘摘花。”
“要记得摘这园子里最美的一朵呀！”明月满面春风。
“裴娘子且慢！”和静县主 “咚”地狠敲了一下手鼓，道，“二十五娘这谜出得好，不仅裴娘子猜不出来，我也猜不出来，我猜，在座各位，是一个都猜不出来。我二十五娘，你不会就随便编了这么个东西出来，根本就没有谜底吧。”
明月眨了眨眼睛，甜甜地道：“阿姐这的什么话，既然是谜，哪里能没有谜底。阿姐猜不出来，也不能胡呀。”
“那你倒是，谜底是什么”和静寸步不让。
明月又眨了眨眼睛，却往嘉语看过去：“三姐姐，这位县主阿姐好凶啊。”
嘉语：……
这丫头倚卖都卖出经验来了。无奈何，只得道：“二十五娘有，自然是有的。”
“哦，”和静县主冷冷逼问道，“你猜出来了”
“县主，”却是谢云然出声道，“我猜出来了。”
和静吃了一惊——她是真心以为明月这个丫头胡编乱造，不想谢云然竟然应了。心里又惊又怒，脱口问：“是什么”
“没有腿也没有手，没有嘴巴也没有尾巴，”谢云然微微一笑，“我猜二十五娘看到那东西，是在雨后”
明月拍手道：“谢姐姐最聪明了！”
众冉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丫头狡猾，没有腿没有手，没有嘴巴没有尾巴——每个字都勾得人往什么活物上想，其实是雨后的水滴——那水滴，可不就有沿着房梁、房柱往下滑的。
唯有嘉语心生怜意：在座都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娘子，哪里见过光溜溜的房梁，又哪里见过漏水的屋顶。这谜虽然简单，却也只有明月出得出、想得到了。
谜底既解，和静闹了个没趣，悻悻只道：“从来都是猜字谜的，不然，闹出个什么生僻物件来，又谁猜得到。”
“县主阿姐这就错了，一生水，可不是什么生僻物件，”明月脆生生应道，又转脸道，“裴娘子，我的花呢”
裴娘子哈哈一笑，转身去了。
众人口中虽不言语，心里都在揣测：这园子里最美的花……却是个难题。
这园中林林总总，倒有二三十种花，这时节开的，桃花李花，杏花樱花，牡丹芍药，蔷薇海棠，郁金香，映山红，紫金花，含笑，结香，晚茶花……要最美，兴许可以数到牡丹，毕竟牡丹富贵，但是这最美的一朵……却从何起。都想着怕是要等上许久，甚至有人暗地里寻思，是不是在裴娘子回来之前，先玩一轮。
却不料只过片刻，裴娘子就转了回来，果然拿的是牡丹，艳如云霞，回到亭子里，笑吟吟插在明月的鬓发上，拍手道：“好了。”
明月故作不满：“裴娘子怎么就能断定，这是园子里最美的一朵”
裴娘子刮了刮她的面颊，笑道：“因为妹子你艳压群芳啊。”
亭中先是一愕，继而轰然，有的娘子连姿态都把持不住了，更勿论矜持。都纷纷想道：这个裴娘子也妙。
这要换到其他娘子头上，一个“艳压群芳”能把人羞死，这亭中桃红李艳的，各有千秋，任谁都提不到一个“压”字，但是明月年纪，又生得玉雪可爱，眉目精致没得挑，之前偏装了来子的口气调戏裴娘子，这会儿裴娘子调戏回去，可不应景。
一时哄笑过去，鼓点又响。
谢云然轻启朱唇，念的是：“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鼓声一停，诗又未完，花落在水碧绸裙的娘子手中，觞却浮于李家娘子面前——嘉语还是不知道她是李十五娘还是十六娘。
和静道：“五娘，你出题。”眼皮一撩，似笑非笑看了李家娘子一眼。
“我……”被称作“五娘”的娘子一时有些惊慌，像是料不到花这么快就到了自己手里，支吾了半晌。
和静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却也并不发话，只冷冷看住她。五娘子咽了口唾沫，一横心，结结巴巴道：“我素听谢娘子是个美人，所以我、我……我想请李十六娘揭开谢娘子的面纱。”
她口中话，头完全不敢抬起来。
远芳亭中静得像死。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嘉语想道。
宜阳王，她可没得罪过这位王叔。要是宝光寺，一来都过去这么久了，二来，连始作俑者郑忱都能放过，这会儿却来怪罪她和谢云然——没这个道理啊。
她从前也没见过这个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