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再提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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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步入书房，目光立刻被桌上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小泥炉吸引。 只见炉中炭火正旺，一锅红油翻滚的汤底在其中沸腾，旁边还摆放着几个精致的竹编小篮，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串在细长竹签上的各色生鲜食材——嫩绿的青菜、水灵的蘑菇、薄如蝉翼的肉片、圆滚滚的丸子，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谢老夫人与谢夫人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前所未见的新奇表情，这般热闹的吃法，她们还真是头一回见。 "祖母，母亲，你们来得正好！" 程妍立刻起身，笑吟吟地迎上前，亲自搀扶着谢老夫人在主位坐下，"快尝尝鲜，帮我品鉴品鉴，这道新菜式，可能入得了口" 谢母也跟着在老夫人身侧坐下，目光却忍不住在那翻滚的红汤和琳琅满目的串串上流连，鼻翼微动，悄悄咽了下口水。 那空气中弥漫的、从未体验过的麻辣鲜香复合味道，层次丰富，直往人鼻子里钻，实在勾人得紧。 "妍妍啊，" 谢母终于忍不住开口，指着那些用细长竹签串起来的、生鲜水灵的各色食材，脸上写满了新奇与困惑，"这道菜……要怎么个吃法这些生食，难道是要……" 程妍展颜一笑，亲自示范。 她拿起一串切得薄厚均匀、翠绿欲滴的莴笋片，手腕轻巧地一扬，便将其投入那口正咕嘟咕嘟翻滚着红油、香气四溢的小泥炉辣锅中。 "就是这样，祖母，母亲，你们看，" 她声音清脆，动作流畅优雅，"把自己想吃的菜或者肉，像这样放进锅里煮就行了，想吃什么煮什么。" 她耐心地讲解着："像蔬菜这类易熟的，在滚汤里涮一会儿，颜色变深、变软了就能吃；而肉片或者丸子、香肠这类，就需要多煮片刻，确保里外都熟透，吃着才安心。" 说话间，她已用长筷将那串在红汤中翻滚了几下的莴笋片捞起，在特意调制的、撒了翠绿葱花、金黄蒜末和喷香白芝麻的香油碟里轻轻一蘸。 然后熟练地用另一双筷子将烫好的莴笋片从竹签上轻轻捋到洁白的小瓷碟里，顺手将那根空出来的竹签放到一旁专门准备的青瓷弃签筒中。 "喏，这样沾上调料，就可以直接吃了。小心烫。" 她将这小碟首先奉给最为尊贵的谢老夫人，又动作麻利地为谢母也准备了一份。 "母亲，"程妍转向谢母，贴心地说道，"您若能吃辣，尽可以尝尝这辣锅，麻辣鲜香，味道更足更过瘾；若是不能吃辣，或者想换换口味，" 她指了指泥炉旁边另一个小炭炉上坐着的小砂锅，"这边还有我用新鲜猪大骨、老母鸡慢火细炖了数个时辰的清汤锅底，汤色奶白，鲜美养人，更适合您和……"她目光自然地转向一直沉默坐在轮椅上的谢瞻。 恰在此时，谢瞻正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欲将一串切得薄薄的、红白纹理相间、看起来十分诱人的香肠片放入那翻滚着诱人红油的辣锅中。 程妍眼疾手快，轻轻按住他的手腕。 "哎，等等！" 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微微蹙眉，"你忘了自己还是个伤患了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最忌辛辣刺激之物，于恢复大大不利。这骨汤锅底清淡滋补，才是你该吃的。" 说着，她不由分说地、动作却异常轻柔地将他指尖那串香肠转移到了旁边那锅奶白色、正冒着温热鲜香气息的骨汤里。 谢瞻动作一顿，抿了抿线条优美的薄唇，抬眸看了程妍一眼。 那深邃的眼眸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被管束的无奈，又或许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那诱人辣味的向往与遗憾，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收回了手，目光落回那锅"专属"的骨汤上，安静地等待着。 谢老夫人和谢母将这小两口之间这短暂却充满默契的无声互动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眼底都漾起了欣慰又带着点善意的调侃笑意，两人皆低下头，用帕子掩着嘴角，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在偷笑，为这难得的生活情趣感到开心。 不得不说，串串香这种充满参与感和社交乐趣的新奇吃法，配合那霸道销魂、勾人食欲的香味，简直是无人能挡的美食诱惑。 一时间，一家四口围坐在温暖的小泥炉旁，气氛异常融洽温馨。 你一串蘑菇，我一串肉丸，吃得鼻尖微微冒汗，连呼过瘾。就连谢瞻，也在程妍的"监督"下，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好几串骨汤里煮的食材。 很快，程妍精心准备的各色串串便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最后，连谢瞻那份专属的、熬煮得醇厚浓郁、营养十足的骨汤，也被谢老夫人和谢母分着喝了不少，每个人都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从胃里舒坦到心里，脸上带着满足的红晕。 "这吃食可真新鲜，热热闹闹的，自己动手，也别有一番趣味，味道更是没得说！" 谢老夫人难得如此惬意地靠在椅背上，轻轻抚了抚自己吃得微胀的肚子，笑着打趣程妍，"这肯定又是妍丫头你那颗七窍玲珑心鼓捣出来的新奇玩意儿吧" 程妍闻言，立刻凑近老夫人身边，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俏皮地问："那祖母，您老实说，喜欢吃吗" "喜欢，祖母很喜欢！" 谢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背，笑得见牙不见眼，皱纹都舒展开来，"又热闹，又好吃，自在又暖和，怎能不喜欢" "祖母喜欢就好！"程妍甜甜一笑，眉眼弯弯。随即她又换上一点认真的表情，像个小管家婆似的细心叮嘱，"不过啊，祖母，我可看见了，您刚才贪嘴，吃的大多是辣锅里的东西。 这个虽然过瘾开胃，但您年纪大了，吃多了容易上火，对肠胃也不好。您若是馋了，以后我每隔十天，就给您和母亲安排一次，专门做这串串吃，但您可得答应我，要荤素搭配，清汤辣锅换着来，不能光盯着辣的，您看可好" 谢老夫人闻言，更是心花怒放，拉过程妍的手轻轻拍着，转头对谢母感叹道："瞧瞧，瞧瞧！还是丫头贴心，知道疼人，想得周到！果然生丫头就是比生那些愣头愣脑的小子懂事啊！知道嘘寒问暖！" 谢母也连连点头，看着程妍的目光满是喜爱与赞赏："是啊娘，妍妍真是个可人疼的细心孩子。处处都想着我们，谢瞻能娶到妍妍，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谢老夫人和谢母又拉着程妍的手，好生夸赞了一番，言语间满是疼爱，才心满意足地相携离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火锅的暖意、香气和她们离去时满足的欢声笑语。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收拾碗筷的轻微声响，以及程妍和沉默的谢瞻，还有那尚未完全散去的食物热气与余香。 "祖母和母亲……都知道。" 谢瞻冷不丁地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也让正在整理桌面的程妍动作一顿，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知道什么" 程妍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抬眼望向他。 谢瞻的目光并未看她，而是落在窗外渐沉的暮色上，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宣告的意味："我把准备过两年，待京城里关于退婚替嫁的这些流言蜚语彻底平息后，便与你和离，并以兄长之名，为你备足嫁妆，让你能风风光光、不受委屈地出嫁的事……同她们说过了。" 程妍收拾的动作彻底停住，指尖微微蜷缩。 她抬眼看他，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却看不清神情："祖母和母亲……她们都同意"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诧异，毕竟这两位长辈待她极好，她以为…… "她们做不了我的决定。" 谢瞻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淡漠中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固执与决绝，"我的事，我自己定。我同意，就可以。" 程妍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落在他胸前——那里，为了支撑他腰部以下无力、无法自主保持平衡的上半身，常常需要用柔软的布带与轮椅靠背仔细地绑缚在一起。 这个曾经在千军万马前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却因战争的残酷，被困于这方寸之间的轮椅之上，连最基本的坐稳、起居都无法自理，需要依靠他人的帮助。 看着他此刻平静却难掩落寞的侧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悄然涌上程妍的心头，密密匝匝地缠绕着。 他除了将自己封闭在这冰冷的躯壳与院落里，拒绝与外界的过多交流，用冷漠筑起高墙之外，再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他人、甚至伤害自己的事情。 这份刻在骨子里的善良与在绝境中依旧保持的、坚韧的意志，反而更让人为之动容，心生怜惜。 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旧事重提，刻意强调这和离之约，是在提醒她恪守他划下的"兄妹"界限，莫要越界，还是在……提醒他自己，不要因为她近日的靠近与照顾，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不切实际的妄念 程妍想到这里，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却只是垂下眼睫，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那些空了的碗碟轻轻叠放在一起。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