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最终归于永恒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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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的浪潮,终究还是涌进了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村子要整体搬迁的通知,很快就从村长的嘴里传遍了每一户人家。 这天下午,阿秀又提着篮子来了。 篮子里是新蒸的米糕,白白胖胖,冒着腾腾的热气。 她的脸颊被热气蒸得微微泛红。 “山娃,快尝尝。” 林守山接过一块,咬了一口。 米糕雪白软糯,散发着纯粹的米香。 阿秀在他身边坐下,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畅想。 “我爹说,镇上的新房子都盖好了。” “我们家准备在镇上开个小卖部,我爹说,镇上人多,生意肯定好。” 她靠在门框上,双手背在身后,有些羞涩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到时候,你画你的,我就在旁边……卖点吃食。”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但语气里的雀跃藏不住。 她畅想着,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崭新的生活。 林守山默默地吃着米糕。 阿秀等了一会儿,见他只是安静地吃着,她脸更红了,心跳得厉害。 “我……我先去帮我爹收拾东西了!你慢慢吃!” 她说完,像只受惊的小鹿,转身跑开了,轻快的脚步声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林守山吃完了最后一口米糕。 那股暖意和甜香还萦绕在唇齿间。 他看着阿秀消失的方向,站了很久。 夕阳西下,将整个山谷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他回到屋里,铺开一张画纸。 这一次,他没有画山,没有画水。 他画的是阿秀。 他凭着记忆,一笔一笔地勾勒出她清秀的眉眼,微微抿着的嘴唇,画她眼中那份对未来的憧憬。 这是他第一次画人。 …… 村子被一天天掏空。 先是鸡鸭鹅狗的叫声稀疏了,然后家家户户的炊烟不再升起,一栋栋老房子空了出来,最后,连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都消失无踪。 林守山是最后一批走的人。 至少,所有人都这么以为。 搬迁的最终期限到了,村民们拖家带口,在村口集合。 卡车突突地冒着黑烟,驶向山外的世界。 …… 阿秀一家早在镇上安家,她穿着一件新衬衫,头发也仔细梳过。 最后一批村民抵达的时候,她正站在路口,踮着脚尖张望。 阿秀的目光急切地在人群里搜索,从一张张熟悉的脸上扫过。 没有。 还是没有。 那个她想见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婶儿,看见山娃了吗”她拉住一个正在卸包裹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喘着气,随口答道: “山娃没瞅见啊。他不是跟陈教授走了吧” 阿秀又跑去问另一个人。 “之前听说,教授先回去安排,回头就来接他。估计早走了,那孩子,走了也不晓得跟大伙儿说一声。” 阿秀的脚步,彻底慢了下来。 是啊…… 他那么有才华,本就不属于这里。 他要去更远的地方,会有无限风光的未来。 阿秀低下头,不再张望。 阳光照在新铺的水泥路上,有些刺眼。 她转身回了小卖部,默默地整理着货架。 …… 小张被调回城里文化部门后,是在一次整理档案时,才从同事口中听说了那座山村搬迁的事。 “听说那儿有个画画特神的年轻人,被什么大城市的教授接走了啧,要我说,可别是遇上骗子了。” 同事喝着茶,语气像在讲一桩乡野奇闻。 小张捏着卷宗的手指,莫名收紧。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骤然阴沉下来。 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连绵的阴雨下个不停,空气里满是湿冷的气息。 新闻里播报着,山区几处新建水库已完成清库工作,即将开始蓄水。 小张再也坐不住了。 他请了假,开着辆半旧的吉普一头扎进了回山的雨幕里。 越往山里走,世界越是安静。 曾经熟悉的村庄,如今只是一个即将从地图上被抹去的坐标。 车子在山顶一处安全的高地上停下。 小张站在山坡上,眺望着山谷里那个已经没有了生气的村庄。 空荡荡的房屋,荒芜的田埂,泥泞的小路,水位线的红色标记在残破的墙壁上随处可见。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雨声和风声。 然后,他看到了。 看到了一幅画。 一幅以大地为画纸,无与伦比的巨画。 林守山,他竟然在所有人都离开后,用颜料和这片土地,创作了一幅属于这个村庄的《清明上河图》,用最绚烂的色彩,为这个即将消亡的世界,举行了一场最盛大的告别! 可他怎么找也没有看到林守山。 一阵低沉的的轰鸣声,穿过雨幕,从山谷的另一头传来,模糊而遥远。 水,来了。 那水流非但不汹涌,反而是如此温柔。 它悄无声息地沿着小路蔓延,亲吻着沿途的一切。 漫过干涸的田埂,抚过废弃的石磨,然后,开始吞噬那幅巨大的画作。 家园破碎了。 颜料在清澈的水中晕染。 红色散开,像是血。 黑色弥漫,像是泪。 无数色彩在清澈的水中交融,如同一场盛大而诡异的烟火,绚烂地绽放,然后归于虚无。 镜头被无限拉高,越过小张的头顶,越过层叠的山峦,俯瞰整个山谷。 水面最终归于永恒的寂静。 一面巨大而光滑的镜子,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和流云。 曾经的村庄沉入了水底,仿佛从来没有在这片土地上存在过。 深邃的水下,光线被扭曲成幽绿的色带。 少年安静地漂浮在水中,衣衫摆动,表情安宁,像是陷入了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一张被水浸透的画纸,从他面前飘过。 纸上,是一个少女清秀的眉眼和微微抿起的嘴角。 墨迹在水中一点一点地晕开,模糊了她的笑容…… 林守山消失了。 他究竟是像村民们所希望的那样,去了繁华的都市。 还是像小张所恐惧的那样,选择与他的世界一起,沉入了这片冰冷的湖底。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我后来……也没有再找到他,没有再看见他。” 声音如同旁白一样响起,随即画面逐渐变为刺目的白。 当光线再次稳定下来,观众们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那间现代画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