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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南天门，孙悟空驾起云头，却非直扑东胜神洲，而是绕行迂回，借着山川地势与云层遮掩，悄无声息地向着记忆中的家园靠近。 越是接近，心中那份不安便越是沉重，仿佛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心头，连周身奔腾的混沌之力都似乎滞涩了几分。 昔日的花果山，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乃洞天福地。 尚未靠近，便能感到灵气扑面，霞光隐隐，百兽喧腾，群妖嬉戏。而如今…… 尚未见山形，一股萧瑟败落、灵机枯竭的死寂之感便已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上来，冰冷刺骨。 孙悟空按下云头，隐匿于极高处的罡风层中，【破妄神瞳】缓缓扫向下方的花果山。 只一眼，便觉眼前一黑，一股撕裂神魂的剧痛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无明业火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理智，几乎要让他不顾一切地显出身形，将这天地都捅个窟窿！ 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仙境模样 只见那原本钟灵毓秀、郁郁葱葱的山峦，此刻满目疮痍，处处是断壁残垣，焦土裂谷。 巨大的、蕴含着仙道法则之力的掌印深深烙印在山脊之上，将整座山峰拍得塌陷半边；深不见底的剑坑纵横交错，仿佛大地被天神用巨剑疯狂劈砍过；无数瀑布断流，只留下湿滑丑陋的石壁；原本挂满灵果的树木要么被连根拔起，要么焦黑枯死，如同伸向天空的绝望手臂。 山间再无氤氲灵气，反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衰败与死寂之气，灵脉显然已被彻底打碎或封印，甚至能感觉到大地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痛苦呻吟。 飞禽走兽绝迹，唯有几声乌鸦沙哑的啼叫在空谷中回荡，更添十分凄凉。 他的目光，颤抖着投向水帘洞方向。 那“千仞瀑布如白练”的壮丽景象早已消失，只留下光秃秃、黑漆漆的崖壁和一个如同被挖去眼珠般的黑洞洞口。 洞口上方，“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的石碑碎成数块，散落在地，被肮脏的苔藓和污泥半掩着，仿佛在无声地哭泣。 洞口附近，依稀能看到一些极其微弱、蜷缩着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他的目光凝聚，穿透残破不堪、几乎已失效的洞府禁制，看到了里面的景象——那真正让他心如刀绞、目眦欲裂的景象！ 不足百只老猴，挤在阴暗潮湿的洞窟深处。 它们个个带伤，缺胳膊断腿者比比皆是，伤口处甚至没有好好包扎，腐烂流脓，蝇虫萦绕。 它们的毛发枯槁肮脏，粘连在一起，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眼神浑浊空洞，没有了丝毫灵性，只有麻木的痛苦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如同被抽去了魂魄的傀儡。 它们蜷缩着，依靠着岩壁上渗出的些许浑浊水珠和偶尔寻来的、干瘪苦涩的野果苟延残喘。 它们身上再无半分妖力波动，显然修为已被彻底废去，连最基础的气血都已衰败不堪。 其中，他看到了通背老猿——那位曾辅佐他、智慧沉稳的老臣。 它的一条手臂齐肩而断，伤口处狰狞外翻，依稀能看到被雷法灼烧的焦黑痕迹。 它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下，昔日睿智的双眸如今空洞地望着洞顶，仿佛在质问苍天，又仿佛早已放弃。 它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融入这死寂的黑暗。 还有几只熟悉的、曾骁勇善战的马猴健将，此刻也皆是伤痕累累，骨瘦如柴，躺在地上喘息，胸口微弱起伏，眼神里只剩下对死亡的等待。 洞外，还有一些其他种族的妖众，同样凄惨无比。 几只狐妖漂亮的皮毛被烧得斑秃，拖着断腿瑟缩在石缝里；几头熊罴精壮硕的身躯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鞭痕镣铐印，被特制的符文铁链锁着，像牲畜一样被拴在残破的木桩上；更有一些弱小的小妖，直接曝尸荒野，残破的尸体无人收拾，任由风吹日晒，惨不忍睹。 整个花果山，幸存的妖众恐怕不足三百，且皆是老弱病残，沉浸在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之中，如同活在人间炼狱，比死了还要痛苦。 而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破妄神瞳】还看到了几处不和谐的“生机”，如同脓疮上的苍蝇，更添恶心！ 山腰处，一座小小的土地庙香火稀疏，但那庙中的土地神，却捧着天庭赐下的仙茗，悠闲地靠在神座上，时不时睁开微眯的眼睛，带着戏谑和冷漠，神识如同鞭子般扫过整座花果山，记录着任何一丝微小的变化，嘴角还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 另一处山头，一尊粗糙的山神石像矗立，同样散发着冰冷的监视意味，石像脚下，甚至还有丢弃的仙果核——那是赤裸裸的羞辱！ 天庭！竟还派了这些卑劣的小神在此日夜监视！ 像看管猪狗一样看管着他这些奄奄一息的旧部！连他们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尊严都要肆意践踏！ “呃啊——！” 孙悟空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 他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瞬间刺入掌心，金色的血液渗出却被混沌之气瞬间蒸发。 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狂暴的杀意和毁灭冲动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眼眶炽热，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想立刻下去，将那两个小神碾成齑粉！ 他想冲上凌霄殿，将那些高高在上的仙神撕碎！ 他想用最痛苦的方式，让所有参与此事的存在付出代价！ 但他终究……死死地忍住了。 剧烈的喘息着，胸膛如同风箱般起伏。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混沌眼眸中的滔天怒火并未熄灭，却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极致愤怒所取代！ 那是一种将万丈烈焰压缩到极致后形成的绝对零度般的森寒！ 此刻发作，除了能杀掉两个微不足道的小神，宣泄一时之怒，于大局何益 反而会立刻暴露自己已然脱困的事实，引来天庭雷霆般的再次围剿。 届时，这些仅存的、苦苦挣扎的旧部，必然会被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彻底抹除！ 不能怒，不能急。至少，现在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那吸入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万载玄冰，强行将翻腾的气血与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杀意压入心底最深处，眼神变得冰冷而深邃，如同无垠的黑暗宇宙。 拯救，并非只有杀戮一途。尤其是在敌我力量如此悬殊的此刻。他需要的是……播种希望。 如何做直接现身带走它们目标太大，无处可去。 赐予灵丹妙药气息无法遮掩，立刻会被发现。 传授高深功法它们根基已废，身体残破，根本无法修炼，反而会引来猜疑。 必须用一种极其隐秘、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先稳住它们的心神，缓慢改善它们的处境，让希望的火种悄悄复燃，让它们有能力自己一点点积蓄起微弱的力量，等待真正时机的到来。 逆天悟性再次飞速运转，压下心头的剧痛与暴虐，结合自身对丹道、阵法、符文乃至佛门愿力、生灵情绪的理解，开始推演一种前所未有的、综合性的温养法门。 【破妄神瞳】则精确计算着土地、山神神识扫视的规律与盲区，寻找着最佳的出手时机与地点。 有了！ 他眼中精光微闪，那光芒冰冷而坚定。 双手悄然于虚空中结印，并非调动大量天地灵气，而是极其精妙地引动周天星辉与大地深处尚未完全死寂的微弱地脉之气，再融合自身一丝精纯无比的混沌生机（经过高度稀释和伪装），开始勾勒符文。 这些符文并非攻击或防御，而是蕴含着“安神”、“抚魂”、“聚元”、“润物”的柔和道韵。 他选择的位置也极为讲究，并非直接布在水帘洞，而是散布在整个花果山脉几处关键的地脉节点上，以及那些幸存妖众常常取水的水源附近。 动作轻柔至极，能量波动被压制到最低，如同夜露凝结，春风拂过，没有引起丝毫注意。 每一个符文的落下，都承载着他无尽的愧疚与沉重的希望。 很快，一座覆盖范围极广，但效力却极其温和、需要长时间才能显现效果的复合型温养大阵，悄无声息地布成了。 此阵无杀伐之能，无防护之效，唯一的作用便是缓慢汇聚星辉月华与地脉余气，化作最滋养的生机雨露，潜移默化地滋润这片土地和其中的生灵，更能平复惶恐，坚定心志。 布阵完毕，孙悟空并未停下。 他分出一缕极其微弱的神念，如同最轻柔的羽毛，蕴含着无比的歉意与坚定的承诺，趁着夜色，避开了土地庙和山神像的感知，悄然探入水帘洞中，来到了气息最微弱的通背老猿身边。 那缕神念中，不含任何具体信息，只传递着一股温暖、坚韧、不屈的意志，一个简单的信念：“活下去，等待。我回来了。” 沉睡中的通背老猿，那空洞的眼神在梦中似乎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嗫嚅了一下，蜷缩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丝丝，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落。 同样的神念，如同无声的春雨般，轻柔地拂过每一个沉睡或麻木的幸存者心头。 做完这一切，孙悟空缓缓收回手，隐匿在罡风之中，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下方那片死寂的山河，仿佛要将这惨状深深地烙印在灵魂里。 他知道，这点手段对于花果山巨大的创伤来说，杯水车薪。 但这是一个开始。希望的种子已经播下，它会慢慢发芽。 终有一日，他会回来，让这片土地重现光彩，让旌旗再次招展！让今日所有施加于此的苦难，千倍奉还！ 他毅然转身，化作一道冰冷的风，消失在天际。 那压抑的怒火与刻骨的悲伤，将成为他前行路上最强大的动力。 是时候，去会一会那些“老朋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