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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那日，天还未亮透，舒云便亲自为岳兴阿穿戴整齐。 一身崭新的宝蓝色江绸袍子，外罩石青色小马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小脸绷得紧紧的，既有对未知的恐惧，又带着一丝被委以重任的郑重。 舒半蹲着，为他理平衣领最后的褶皱，目光与他平视，声音温柔却坚定：“兴哥儿，记住额娘的话。宫中规矩大，凡事多看多听少开口。对贵妃娘娘、对四阿哥要恭敬，对宫里的公公嬷嬷也要有礼。不必害怕，你是我赫舍里舒云的儿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阿玛和额娘的颜面。” 岳兴阿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手：“额娘，我记住了。我会乖乖的，好好念书，不给您丢脸。” 马车在晨雾中驶向那巍峨的紫禁城。岳兴阿趴在车窗边，看着那越来越近、高耸入云的朱红宫墙和金色琉璃瓦，小嘴微微张着，眼中充满了敬畏。 到了神武门外，早有承乾宫的太监等候。验过腰牌，马车换成了宫内的青帷小轿，一路无声地行至承乾宫。 岳兴阿被嬷嬷引着，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入那庄严华美的宫殿。 他不敢四处张望，只依着母亲的教导，低着头，迈着谨慎的步子。 佟佳贵妃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雕花椅上，身着杏黄色缂丝旗袍，头戴点翠珠钿，仪态万方。 她看着下方那个穿着宝蓝袍子、规规矩矩行礼的小人儿，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仪：“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岳兴阿依言抬头，露出一张白皙俊秀的小脸，眼睛大而黑亮，因为紧张，睫毛微微颤抖，但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 佟佳贵妃打量着他，见他眉眼间确有几分隆科多幼时的影子，但更多是一种沉静的书卷气，不像他那父亲那般跳脱。举止也规矩，不像被惯坏的样子。心中不由点了点头，皇上看人的眼光，倒是没错。 “起来吧。以后你就是四阿哥的伴读了，要谨守本分，用心陪伴阿哥读书习武，可知晓” “是，贵妃姑姑。兴阿一定谨记娘娘教诲，不敢懈怠。”岳兴阿声音清脆，应答得十分得体。 这时，四阿哥胤禛也被嬷嬷领了出来。他比岳兴阿略高一些，穿着皇子常服，小脸严肃，眼神沉静，已有几分超越年龄的老成。 两个孩子互相见了礼，胤禛虽不苟言笑，但礼仪周全，并无骄纵之气。 贵妃又嘱咐了几句，便让嬷嬷带两个孩子去安排好的住处安顿，熟悉环境。 岳兴阿本以为这就结束了，心里刚松了一小口气，却见一名身着藏青色蟒袍、气质明显不同的中年太监笑着走了进来，对着贵妃打了个千儿：“贵妃娘娘金安。万岁爷听闻四阿哥的伴读今日入宫，想瞧瞧孩子，特让奴才来请岳公子去乾清宫见驾。” 此言一出，连佟佳贵妃都微微怔了一下。皇上日理万机，竟会特意要见一个刚入宫的伴读这恩宠未免也太… 她立刻笑道：“梁总管亲自来请，是这孩子的福气。兴阿，快跟着梁总管去，皇上问什么，便答什么，不可失礼。”她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 岳兴阿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皇上！要见皇上！ 他小手心里瞬间冒出了汗，下意识地看向带他来的老仆，老仆也只能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努力吸了口气，跟着那位气度不凡的梁总管走出了承乾宫。 乾清宫的路似乎格外长，宫墙也格外高。岳兴阿低着头，紧紧跟着前面那双官靴，连呼吸都放轻了。 终于，进入了一座更加宏伟肃穆的宫殿。殿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的威压。 他不敢抬头，只看到前方御案下明黄色的袍角和一双黑缎云纹靴。 “奴才叩见皇上，岳小公子带到。”梁九功恭敬禀报。 岳兴阿立刻依着母亲反复教导的礼仪，跪下行大礼：“臣子岳兴阿，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虽有些发颤，却字句清晰。 一道深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一个平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起来吧。抬起头来。” 岳兴阿谢恩起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皇帝。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皇帝陛下很年轻，面容俊朗，目光深邃如海，仿佛能看透人心。他好似有点熟悉，只是小兴阿想不起来为何熟悉了。他穿着明黄色的常服，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山，沉稳，强大，令人安心。 玄烨看着下方的小人儿。比在宫外远远看着时更显瘦小了些，但眉眼清秀，眼神干净，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却并不瑟缩怯懦。 “不必害怕。”玄烨的声音放缓了些，“朕听闻你读书用心，性情也乖巧。日后陪伴四阿哥，可能做到友爱恭敬，勤学上进” 岳兴阿听到皇帝陛下如此温和地问他话，心里的紧张消褪了大半，他认真地点头，大声回答：“回皇上话，能！额娘说，能陪阿哥读书是天大的福气，定要珍惜。兴阿一定会尊敬阿哥，好好念书，练好骑射，绝不偷懒！” 孩童的话语天真直接，却透着十足的真诚和决心。 玄烨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这孩子的模样性情，倒是像极了他母亲，这份认真劲儿也像。 “嗯，很好。”玄烨颔首，“宫中规矩虽多，但也不必过于拘束。有什么不习惯的，或短缺了什么，可告知贵妃，也可…让梁九功告诉朕。”他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关怀。 一旁的梁九功心头却是猛地一跳。 岳兴阿却只觉得皇上真是如传闻中那般英明又慈和，他感激地又要跪下：“谢皇上关怀！” “免了。”玄烨抬手虚扶了一下，目光扫过他那身明显是新做、却并无多少繁复装饰的衣袍，问道，“今日入宫，可还习惯想你额娘吗” 岳兴阿老实地点点头：“宫里很大，很漂亮。…有点想额娘。但额娘说了，男儿志在四方，不可恋家。兴阿每十日就能回去看额娘一次！”他说到最后，语气又轻快起来，显然对“十日休沐一次”的安排十分满意。 玄烨看着他提到母亲时那依赖又骄傲的小模样，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清冷女子的面容。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你额娘…将你教导得很好。” 这时，梁九功极有眼色地端上一碟刚出炉、小巧精致的点心，正是仿着那杏仁佛手酥做的，只是模样更小巧可爱些。 “尝尝吧。读书费心神，饿了吧”玄烨道。 岳兴阿眼睛一亮，他认得这点心！他小心地拈起一块，咬了一口，眼睛弯了起来：“谢皇上赏！这点心…有点像额娘做的味道，又有点不一样，也好吃！” 玄烨看着他毫不作伪的欢喜吃相，心中那点因朝政和后宫带来的郁气，似乎又被驱散了些许。 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只又勉励了几句，便让梁九功送他回去。 岳兴阿跟着梁九功走出乾清宫，只觉得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原来皇上一点也不可怕，反而很和气，很关心他！还赏他点心吃！ 他心里那点离家的愁绪和对陌生环境的恐惧，都被这次意外的觐见冲淡了许多。 回到承乾宫安排的住处，四阿哥胤禛正在看书，见他回来，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皇阿玛召见你了” “回四阿哥，是。”岳兴阿恭敬地回答，“皇上问了我几句话，还赏了点心。” 胤禛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却没再多问，只点了点头：“嗯。安置吧，明日卯时便要起身进学。” “是。” 这一夜，岳兴阿躺在陌生的床铺上，想着今日见到的高大宫墙、威严又和气的皇上、还有那位看起来有点严肃的四阿哥，心中充满了新奇和一种懵懂的使命感。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当差，不能让皇上和额娘失望。 而乾清宫内，玄烨批阅奏折至深夜。 放下朱笔时，他眼前似乎又闪过那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和那句“额娘说，能陪阿哥读书是天大的福气”。 他独自静坐了片刻，才起身走向寝殿。 宫灯摇曳，在他深沉的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