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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与舒云对弈归来，玄烨心绪颇不平静。 那女子沉静的眼眸、缜密的棋路，以及身处逆境却依旧不减的从容气度，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久久难以散去。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暗中护她周全，一种更强烈的欲望开始滋生，他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也想…为她做些什么。 这日午后，批阅奏折稍感疲惫，玄烨搁下朱笔，揉了揉眉心，状似无意地问侍立在旁的梁九功：“隆科多那个嫡子岳兴阿，朕瞧着倒是个可造之材。其母族…似乎是赫舍里氏” 梁九功心头一凛，知道皇上这是要深究了，忙躬身答道：“回万岁爷，正是。岳小公子的外祖家是已故领侍卫内大臣赫舍里噶布喇的旁支，论起来，与孝诚仁皇后母家还沾着些亲，只是关系已远。如今当家的应是岳小公子的外祖父赫舍里额森，额森老爷身子似乎不大爽利，近年来已不大出门。其舅父赫舍里容安，如今在御前侍卫处当差，是个三等虾（侍卫）。” “赫舍里容安…”玄烨指尖轻轻敲着桌面，重复着这个名字，“朕似乎有些印象。为人如何差事办得可还勤勉” 梁九功的大脑飞速运转，将关于赫舍里家的一切信息迅速过了一遍，谨慎答道：“容安侍卫年纪虽轻，但听闻为人还算沉稳低调，武艺也过得去，在侍卫处当差并无错漏。只是…赫舍里家这一支如今并不显赫，额森老爷官位不显，容安侍卫在御前若无贵人提携，怕是…难有大作为。”他点到即止，暗示了其家族势微的现状。 玄烨沉默片刻。 赫舍里氏，这个曾经因出了元后而煊赫无比的姓氏，其分支竟已零落至此。 也难怪隆科多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宠妾灭妻，无非是欺她母家势弱，无人可倚仗。 一种微妙的不平之气在他心中升腾。他欣赏那女子的坚韧，更怜惜她的孤弱。 既然隆科多有眼无珠，那他…为何不能成为她的倚仗 至少，可以为她那个看起来还算争气的弟弟，铺一铺路。 “传朕的口谕给领侍卫内大臣，”玄烨沉吟片刻，开口道，“近日京畿治安尤需留意，御前侍卫当更需勤谨机敏。着其考察侍卫中人品端方、办事稳妥之年轻俊才，酌情擢升任用，以资鼓励。尤其是…那些家世或许平常，却肯踏实任事的，更应给些机会。” 他没有直接点名赫舍里容安，但这番话的倾向性已经再明显不过。 让领侍卫内大臣自己去“考察”、“酌情擢升”，既全了规矩，又达到了目的。 至于领侍卫内大臣会不会“体察圣意”，那根本无需担心。 梁九功心中雪亮，立刻应道：“嗻！奴才这就去传旨。”皇上这是要不动声色地提拔容安了！ 这份恩典，最终会落在谁头上，宫里那些成了精的老大人们心里自然有数。 “等等。”玄烨又叫住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前几日朕看工部奏报，京郊几处水利年久失修，开春后恐生涝患。让工部即刻遴选干员，实地勘察，拟定修缮章程报上来。所需钱粮，优先拨付。” 梁九功微微一怔，工部的差事这似乎与赫舍里家无关啊但他不敢多问，只恭敬应下：“嗻。” 玄烨不再多言，重新拿起朱笔，目光却深邃了几分。 提拔容安，是明面上的第一步，是给那女子和她的家族一点实在的盼头和底气。 但仅靠一个御前侍卫，份量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周全的谋划。 赫舍里家既然势微，那就需要注入新的力量，或是找到更牢固的依靠。 他想起舒云那清冷的模样，她那般心性，定然不愿完全依附于谁。那不如…为她创造一个能让她稍稍倚仗的环境。 工部的差事，便是一个伏笔。水利工程看似苦差，却是最容易出政绩、也最容易安插自己人的地方。 若赫舍里家或有其姻亲故旧中有合适的人选，届时或可运作一番，将其放入这些实缺中，慢慢经营。 即便没有，他也能通过掌控工程，与赫舍里家或是…与她，产生更多合理的联系。 这一切，都要做得悄无声息，如春风化雨。 他要让她身边的人和事，都在不知不觉中，朝着有利于她的方向转变。 他要让她即便身在漩涡中心，也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来自最高处的庇护，却又不会让她感到被冒犯或束缚。 这种暗中布局、徐徐图之的过程，竟带给玄烨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远比直接赏赐金银珠宝来得更甚。 仿佛他不仅仅是在保护一件珍宝，更是在精心培育一株独特的兰花，为她遮风挡雨，静待她绽放出最夺目的光彩。 “梁九功。” “奴才在。” “静心庵那边…近日可还平静”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回万岁爷，一切平静。夫人…每日仍是抄经、读书、打理小院，并无异常。”梁九功小心翼翼地回答，刻意省略了赫舍里老夫人前去探望的细节，免得又触动圣怒。 “嗯。”玄烨淡淡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只是那微微扬起的唇角，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棋盘已经摆开，棋子正在悄然落下。这盘关于一个女子命运的棋局，他下的格外用心，也…乐在其中。 而远在静心庵的舒云，对此仍一无所知。她只是隐约觉得，弟弟容安前几日来信中，语气似乎比往日更振奋了些，说是侍卫处上官对他似乎格外关照，还暗示他好好当差，前途可期。 她只当是弟弟努力得到了认可，心中欣慰，却万万想不到，这细微的变化，源头竟来自那九重宫阙的最高处，源于那位仅有两面之缘、被她误认为是“王爷”的男人，那难以言喻的关注与…日渐滋生的情愫。 君心深似海，眷顾悄无声。命运的齿轮，已在无人察觉处，严密地咬合转动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