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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栩宫内，连日来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低气压中。往日孩童清脆的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宫人们屏息凝神的脚步声和空气中弥漫的、挥之不去的苦涩药味。 胤祚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毒素对幼小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损害。他变得异常嗜睡，醒来时也常常精神萎靡，往日红润的小脸失去了血色，显得苍白虚弱，连喝奶的力气都弱了许多，时不时还会因惊惧而轻微啼哭。 那场突如其来的抽搐，仿佛抽走了他大半的生气。 舒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儿子床边。她亲自试药、喂水，夜里合衣而卧，稍有动静便立刻惊醒。她瘦了一大圈，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原本清冷如玉的脸庞此刻写满了憔悴与惊弓之鸟般的脆弱。 她常常只是静静地看着昏睡中的儿子，眼神空洞，手指无意识地、紧紧地攥着帕子或衣角，仿佛一松手，眼前的安稳便会再次碎裂。 她不再是那个能从容应对后宫风波、沉稳掌事的皇贵妃，只是一个被恐惧攫住了心脏的普通母亲。 良妃那看似无端的恶意，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让她意识到，即使玄烨给予了她极致的荣宠和庇护，在这深宫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针对她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 玄烨将她的状态看在眼里，心痛如绞。他下朝后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坤栩宫，批阅奏章也挪到了这里。 他抱着依旧虚弱、轻飘飘的儿子，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再看着舒云强撑精神的模样，内心的怒火与痛惜交织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 这夜，胤祚喝了药后终于睡得安稳些，不再惊啼。舒云疲惫地靠在床头，眼神放空地望着跳跃的烛火，侧影单薄得令人心疼。 玄烨挥手让宫人都退下，走过去，将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舒云微微一颤，却没有看他，只是低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皇上……臣妾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 “胡说！” 玄烨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朕的疏忽，是那些包藏祸心之人的罪过，与你何干” 他抬起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望进她盈满水汽、写满后怕的眼眸深处，“舒云，看着朕。” 舒云的睫毛颤抖着，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玄烨用指腹轻轻的擦去她的眼泪，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力量：“这次是朕大意了。但朕向你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床上熟睡的儿子，那小小的、脆弱的生命，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也最坚硬的部分。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而锐利，如同淬了寒光的利刃。 “朕以前总想着，祚儿还小，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便是。朕可以护着他，给他一世富贵安康。”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千钧，带着帝王独有的、决定他人生死的威势，“ 但现在朕明白了，在这紫禁城，仅仅‘护着’是不够的。潜在的威胁永远不会消失，除非……他站在无人能够撼动、无人敢于觊觎的位置上。” 舒云的心猛地一跳，似乎意识到了他要说什么，抬起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玄烨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的决定清晰而冷酷：“朕的儿子，既然生来便注定不凡，那朕便为他铺一条通天之路。唯有绝对的权力和地位，才能隔绝大部分的明枪暗箭，才能让你们母子真正高枕无忧。” 他没有明说那是什么位置，但舒云听懂了他话语中那不容错辨的意味——那是储君之位，是未来的九五之尊。 一股巨大的冲击席卷了舒云。她从未有过如此野心，她只愿儿子平安。可玄烨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因恐惧而封闭的思绪。 是啊，若祚儿只是一个普通皇子，今日有良妃因嫉妒下手，明日或许就有其他人因利益算计。 只有将他推向那至高之位，让他拥有足以自保、甚至决定他人命运的力量，才能真正杜绝类似的悲剧。 她没有说话，只是反手紧紧握住了玄烨的手，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和勇气。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茫然，逐渐沉淀为一种混合着痛楚、无奈，最终归于坚定的复杂情绪。 为了儿子的性命，她愿意接受这条布满荆棘，却也可能是最稳妥的道路。 玄烨感受到她无声的认同，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许下了更重的承诺：“别怕，一切有朕。朕会为他扫清前路所有的障碍，会为他培养最忠诚的臣属，会为他创造一个足够稳固的江山。朕要看着他，健健康康地长大，然后……接过朕手中的一切。” 他的话语在寂静的寝殿内回荡，带着帝王一诺千金的沉重。 这一刻，不仅仅是一位父亲对病弱幼子的怜爱，更是一位帝王对未来继承人的郑重抉择。 胤祚的命运，因这一场无妄之灾，被他的父亲，以最强势、最不容置疑的方式，提前推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轨道。 坤栩宫内，药味渐渐散去，胤祚在舒云和太医的精心照料下，身子一日日见好，虽比从前孱弱些，但总算恢复了精神，偶尔又能听到他稚嫩的笑声。 舒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眼底那份经事后的沉凝与警惕，却再难抹去。 这日玄烨过来用晚膳，挥退宫人后，殿内只余夫妻二人与摇车里咿呀学语的胤祚。玄烨挟了一筷子舒云爱吃的清笋，看似随意地开口，语气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郑重：“舒云，朕打算下旨，今秋选秀。” 舒云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他。选秀，这本是皇家惯例，三年一次，充实后宫，绵延皇嗣。 若在以往，她或许心中会有些许难以言说的涩意，但经历祚儿中毒一事，她深知玄烨行事，每一步皆有深意。他既主动提起，必有缘由。 她放下银箸，目光平静，带着全然的信任：“皇上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玄烨欣赏地看着她这般沉静的模样，心中熨帖。他伸手，越过桌面，轻轻覆上她放在桌上的手背，指尖微凉，他却握得坚定。 “不错。”他颔首，眼神锐利如鹰，“此次选秀，朕已决定，不再纳新人入宫。” 舒云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他这是用行动在向她表明，后宫有她一人足矣，也是在杜绝新的、不可控的风险来源。 玄烨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清晰：“秀女照常遴选，但旨意会明言，此次主要为成年皇子、宗室子弟择配。尤其是太子之位空悬，诸皇子年岁渐长，他们的嫡福晋、侧福晋人选，关乎朝局安稳，须得及早定下。” 他微微前倾身子，目光如炬，更深入地解释他的谋划：“朕要借此机会，为祚儿铺路。那些家世显赫、父兄在朝中手握实权的勋贵之女，朕会仔细斟酌，将她们指给需要拉拢、或是需要安抚的皇子。比如，马齐的侄女可指给老三，富察氏的女儿可配老五……通过联姻，平衡各方势力，让他们彼此牵制。”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带着运筹帷幄的笃定：“同时，朕也会留意那些家世清白、门风严谨、父兄官职虽不高却颇有清望，或是在军中、地方有潜力的秀女。这些人，将来或可留待祚儿长大之用。他的嫡福晋，不必出身最顶尖的大族，但母族必须忠诚、可用，且能完全掌控。” 舒云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她完全明白了玄烨的意图。他这是在下一盘大棋，以选秀为棋盘，以婚姻为棋子，重新编织一张有利于未来继承人的关系网。 他提前削弱潜在竞争者的外戚力量，同时为儿子物色未来可靠的妻族。这已不仅仅是父亲的爱，更是帝王的深谋远虑。 “皇上思虑周全，臣妾……明白了。”她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为他这份沉重而缜密的爱，也是为儿子那已然注定的、无法平凡的命运。 玄烨凝视着她，看进她清澈的眼底，那里有理解，有支持，或许还有一丝对未来的隐忧。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语气放缓，带着安抚与承诺：“此事，朕需得与你说明白。朕不愿你从旁人口中得知，徒增烦扰。这后宫，有你一人，于朕便是圆满。往后，朕的精力，前朝用于稳固江山，内廷……便是护着你们母子周全，为他铺就一条坦途。” 舒云反手回握住他，指尖传来他掌心的温度，那温度驱散了她心底最后的一丝寒意与不安。她迎上他的目光，唇角缓缓绽开一抹温柔而坚定的笑意：“皇上放手去做便是。臣妾信您。无论前路如何，臣妾与祚儿，都会陪着您。” 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交握的手和彼此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托付。这一场关乎帝国未来格局的选秀，就在这夫妻间平静的对话中，定下了基调。 它不再是一场简单的皇家婚配，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布局，核心目的只有一个为那个尚在摇车中的稚子，扫清障碍，积蓄力量。帝王的柔情与谋略，在这一刻，完美地交融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