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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腊月,将近年关。 腊月的扬州城,细雪纷飞,将青砖黛瓦的街巷染成一片素白。 巧心娘子布庄外,沈昭坐在一张小木凳上,面前支着一张简陋的木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 他呵了口白气,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又提起笔来。 沈举人,这副对联写得真好!一位老妇人捧着墨迹未干的红纸,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比去年东街那个老书生写得还精神。 沈昭微微一笑,眼角泛起细纹:您过奖了。要过年了,讨个吉利。 他说话时,白气从唇边溢出,很快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布庄内,崔姮戴着面纱,坐在炭盆旁,隔着窗棂望着丈夫的背影。 她身怀六甲,腹部高高隆起,裹着一件厚实的绛紫色棉袄,炭火映得她双颊微红,一手轻轻抚摸着肚子,一手捏着针线,却半天没动一下。 娘子,您再看下去,郎君背后都要被您看出两个洞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 崔姮回过神,羞赧看向说话的人,美眸含嗔。 柜台后,站着个身材偏瘦的,穿着深灰色棉袍,头戴方巾,正低头拨弄算盘。 若不是知道底细,任谁也看不出这郑掌柜其实是她的贴身婢女将离。 我只是担心他冻着。崔姮轻声道,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衣角,这都写了两个时辰了。 将离抬起头,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她用炭笔描粗了眉毛,又在唇上贴了两撇小胡子,看起来像个四十出头的男子,郎君自有分寸。 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模仿的男子腔调,倒是您,该喝药了。 崔姮皱了皱鼻子:那药苦得很。 良药苦口。将离放下算盘,动作利落地从柜台下取出一个陶罐,倒出一碗黑褐色的汤汁,端到崔姮面前,郎中说了,必须按时服用。 崔姮接过碗,不情不愿的喝下安胎养身药。 这时,布庄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寒风和几片雪花,一个裹着厚棉袄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搓着手道:掌柜,我那批靛蓝布到了没有快过年了,一家老小等着做新衣呢! 将离立刻转身,背挺得笔直,声音也变得洪亮:张老板,您要的货昨儿个刚到,我这就给您取来。 她快步走向后仓,步伐刻意迈得很大,像个真正的男子那样。 崔姮看着将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娘子,您笑什么将离抱着几匹布回来,见崔姮表情,低声问道。 我在想,你这郑掌柜演得越发像了。崔姮轻声道,连我都快忘了你本来的样子。 将离的睫毛颤了颤,没有接话,只是转身去招呼客人。崔姮注意到她耳尖微微发红。 外面的雪渐渐大了,沈昭收拾了摊位回到布庄,带进一身寒气。 他先到炭盆边烤了烤手,才走到崔姮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小家伙今天乖吗 踢了我好几脚呢。崔姮笑着抓住丈夫的手,看来像你,闲不住。 沈昭也笑了,俊朗的脸上满是和颜悦色,写对联赚了些钱,够咱们置办些年货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几块碎银和铜钱,这是我们第一次过年,得好好重视。 那倒不必,崔姮含笑地说,往后我们还有很多个年。 “姣姣,那不一样的,今年的年节于我而言是不一样的。”沈昭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来拉妻子的手,温柔道,“爹娘过世后,这是我第一个有亲人陪伴的年节,我不再孤身一人,我有了新的亲人,意义是不一样的。” “我何尝不是”崔姮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这不是想为家里省些钱嘛。” “姣姣不必省,一年一次,何必省这点”沈昭道。 “说得也是,既如此,那便麻烦夫君好好置办年货了。” “自然自然,姣姣照顾好自己就是。” 按理说,置办年货这些,应是家里的女主人看着办,可今年崔姮怀着身子,沈昭哪舍得让妻子操劳这些,全都自己来。 正说着,将离送走了客人,转身看到沈昭,点了点头:郎君。 将离,辛苦你了。沈昭真诚地说,这大雪天的,客人还这么多。 将离摇摇头,走到柜台后继续整理账本。 崔姮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知道她其实很高兴被需要,只是不擅表达。 傍晚时分,雪停了,街道上积了薄薄一层白色。 布庄打了烊,三人在后堂围着一张小方桌用晚饭。 快过年了,崔姮夹了一筷子腌菜放到将离碗里,咱们得商量着置办些年货。 沈昭点头:是该准备了。米面油盐都要备足,还有祭祀用的香烛纸钱。 布庄还需要进一批红布,将离突然开口,声音比扮男装时柔软许多,却依然简洁,年节时需求大。 崔姮眼睛一亮:对!还要买些蜜饯果子,我怀这孩子后,总想吃甜的。 她说着,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 再扯几尺细棉布,沈昭笑着说,给未出世的孩子做几件小衣裳。 将离低头吃饭,但崔姮注意到她嘴角微微上扬。 将离从不多话,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提出中肯建议,布庄能有今日,大半是她的功劳。 将离,崔姮柔声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过年了,也该给你添置些东西。 将离筷子一顿,抬眼看向崔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摇头:不用。 那怎么行,沈昭接话,你平日里帮衬这么多,总该—— 真的不用。将离打断他,声音有些生硬,随即似乎意识到失礼,补充道,我什么都不缺。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崔姮与沈昭交换了一个眼神。 将离就是这样,几乎可以说是无欲无求的,崔姮瞧在眼里,心里过意不去。 那至少做身新衣裳吧,崔姮不放弃,语气轻快,我看街口王裁缝那匹杏红色的绸子不错,衬你肤色。 将离的筷子在碗边轻轻敲了一下,这是她不安时的小动作,......太显眼了。她最终低声说。 那就藕荷色的,崔姮立刻改口,素雅大方。 将离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崔姮问。 将离见娘子是诚心想给自己置办,若是再拒绝,娘子肯定要自责了,想了想,道:“要藏蓝色的吧。” 她习武,性子沉默,觉得深色的衣服耐穿。 崔姮心里一喜,知道这是难得的让步,“好,依你。” 饭后,将离主动收拾碗筷,沈昭要帮忙却被坚决拒绝,您坐着就好。 将离说着,动作麻利地摞起碗碟,转身去了厨房。 崔姮与沈昭对视一眼,失笑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