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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气氛骤然变得微妙而凝重。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红木长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无声的审视与较量。 陈云接过黄东递来的卷轴，动作沉稳而郑重。那卷轴看似普通，紫檀轴头温润，包浆厚重，但落入陈云掌心的刹那，他丹田深处《秘藏心鉴》的真炁便自发流转，形成一层微不可察的护体罡气，抵御着空气中骤然增加的、来自不同方向、带着探究、质疑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的“目光”。 他缓缓将卷轴置于长桌中央的丝绒垫上，指尖轻巧地解开系带。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 “诸位，”陈云的声音平静如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便是唐寅晚年真迹，《庐山观瀑图》。” 话音落，卷轴徐徐展开。 轰！ 如同无形的浪潮席卷！磅礴雄浑的山水气象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壁立千仞的险峰！飞流直下的巨瀑！渺小却孤傲的观瀑文士！浓淡枯湿、力透纸背的焦墨渴笔！那股扑面而来的、仿佛能撕裂苍穹的洪荒气势，让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见惯世面的国际专家，呼吸都为之一窒！ 短暂的死寂后，是骤然爆发的骚动！ “oh! my god!” 那位金发碧眼、穿着考究三件套的英国瓷器专家威廉霍华德第一个失声惊呼，手中的放大镜差点掉落，“这……这气势！这笔力！这绝对是……大师手笔！” “不可思议！”留着精致小胡子、眼神锐利的法国书画鉴定师皮埃尔杜邦猛地站起身，几乎将脸贴到画面上，“焦墨枯笔！斧劈皴法！融合南北！这……这简直是范宽再世！却又带着唐寅特有的狷介疏狂！太……太震撼了！” “看那人物！”日本书画鉴定泰斗山本一郎，这位素来以严谨刻板着称的老者，此刻也难掩激动，手指颤抖地指向画中那渺小的白衣文士，“虽只背影！那股子与天地争雄的孤傲与悲悯！非唐伯虎不能为！非其晚年心境不能出此神韵！” 赞叹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被这幅画磅礴的气韵和精绝的技艺所震慑！溥杰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激动，看向陈云的目光充满了热切！ 然而，就在这几乎一边倒的赞叹声中，一个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如同冰锥刺破了热烈的泡沫： “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说话者身上——那是一位身材高瘦、穿着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如同精密仪器般冷漠的美国专家，罗伯特米勒。他是团队里最资深的科技检测专家，专门负责利用现代仪器进行书画断代和真伪分析。 米勒面无表情地推开挡在身前的杜邦，走到长桌前。他没有看画，而是从随身携带的银色手提箱里，取出一台巴掌大小、闪烁着幽蓝光芒的便携式高光谱扫描仪。仪器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扫描光束，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覆盖了整幅画卷！ “米勒博士”溥杰眉头微皱，语气带着一丝不悦，“您这是……” “溥先生，”米勒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宣读实验报告，“艺术鉴赏存在主观性。但真伪，需要数据说话。”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这幅画的意境、笔法、气韵，确实达到了极高的水准，甚至……超越了我们对唐寅的认知。但恰恰是这种‘超越’，让我产生了怀疑。” 他指着扫描仪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数据流：“初步光谱分析显示，这幅画的绢本基底，其纤维老化程度、丝蛋白降解模式，与已知的明代中晚期绢本样本存在约……百分之七的偏差。这种偏差，更接近于清中期甚至晚清的绢本特征。” “什么！”山本一郎脸色一变，“米勒君，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米勒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冰冷而锐利，“这幅画的载体——绢本，其年代，很可能晚于唐寅所处的明代正德年间！它……是一幅后世的摹本！或者……是精心炮制的赝品！” 轰！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刚才还沉浸在震撼中的专家们瞬间炸开了锅！ “不可能！”杜邦激动地反驳，“这画风！这笔意！绝对是唐寅真迹无疑！什么光谱分析！艺术品的灵魂岂是冷冰冰的数据能完全解读的！” “米勒博士的仪器是国际最先进的！”一位美国专家立刻声援，“数据不会说谎！百分之七的偏差，在科学上已经足够显着！这足以证明绢本年代有问题！” “绢本年代有偏差，不代表画作本身是假的！”威廉霍华德也加入了争论，“或许是后世高手用旧绢临摹或者……是唐寅用了库存的旧绢” “旧绢”米勒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霍华德先生，高光谱分析不仅能测年代，还能分析颜料成分和老化痕迹。这幅画使用的矿物颜料，其颗粒度分布、结合剂老化程度，同样显示出与明代颜料特征的不符！更关键的是——” 他猛地将扫描仪对准画面右下角那方小小的朱文印鉴“唐寅”！屏幕上，印泥的红外光谱特征被清晰地放大！ “看这里！”米勒的声音带着一丝揭露真相的亢奋，“这方印泥的红外光谱特征，含有微量的、二十世纪才被广泛应用于印泥制作的合成氧化铁成分！而明代印泥，主要使用朱砂、艾绒等天然材料！这方印……是后盖的！这画……是赝品无疑！”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的争论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扫描仪屏幕上那清晰无比的数据图谱！科学的数据，如同冰冷的铁证，将刚才还被视为神迹的画作，瞬间打入了赝品的深渊！ 溥杰脸上的兴奋彻底僵住，血色瞬间褪尽！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陈云，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陈先生！你……作何解释！” 山本一郎、杜邦、霍华德等人也纷纷看向陈云，眼神复杂，有惋惜，有怀疑，更有毫不掩饰的鄙夷！ 整个二楼，空气仿佛凝固！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向陈云！ 陈云却依旧平静。他甚至没有去看米勒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和屏幕上刺眼的数据。他的目光，始终平静地落在画面中那仰首观瀑的白衣文士身上，仿佛在透过千年的时光，与那位狷狂才子无声对话。 “米勒博士，”陈云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淡然，“您的仪器很先进，数据也很‘漂亮’。”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最澄澈的寒潭，迎向米勒冰冷的目光：“但您……只看到了表象。” “什么意思”米勒眉头紧锁。 陈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对站在一旁、同样被这变故惊得脸色发白的黄东低声吩咐了一句。黄东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跑下楼。 片刻后，黄东捧着一个特制的、带有环形冷光源和可调节支架的高倍放大镜跑了上来。陈云接过放大镜，调整好光源角度和焦距，将镜头精准地对准了画面中……那白衣文士宽大衣袍的下摆边缘！ “诸位，”陈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请移步，看这里。” 山本一郎第一个凑了过去，杜邦、霍华德等人也纷纷围拢，连一脸不屑的米勒也忍不住投来目光。 在环形冷光源和高倍放大镜的组合下，画面局部被清晰地放大！只见在那看似空白的、被水汽晕染的衣袍下摆边缘，在浓淡相宜的水墨肌理深处，竟隐隐浮现出……一行行比蚊足还要细微、却笔力遒劲、带着唐寅特有行草风骨的……蝇头小楷！ 字迹极小！若非这特制的放大镜和精准的光源角度，肉眼绝难察觉！ “这……这是……”山本一郎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老花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 陈云的声音如同洪钟，响彻在寂静的二楼，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众人心头： 正德丁丑，宁王遣使三顾，许以厚禄。寅虽落魄，岂肯附逆故作狂态拒之。然逆势已成，恐祸及身家，遂焚旧稿，隐真迹于新作夹层。此《观瀑》非庐山，乃心中块垒也！后世得此画者，当知寅非狂生，实不得已耳！寅泣血谨记。 轰！ 如同惊雷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 “宁王！朱宸濠！正德年间的叛乱！” “唐寅装疯卖傻、裸奔拒聘的千古奇闻！”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他并非真疯，而是以狂态自保！更不惜焚毁旧稿，将真正的秘密和满腔悲愤，以如此隐秘的方式，藏于这幅看似豪迈的《庐山观瀑图》之中！” “夹层！这是画中藏画！是唐伯虎用生命和血泪写就的绝命书！”杜邦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难怪！难怪绢本和颜料年代有偏差！”威廉霍华德恍然大悟，“这根本就不是一幅单纯的画！这是唐寅为了隐藏真迹和秘密，在正德丁丑年（1517年）之后，用特殊处理过的、甚至可能是库存的旧绢，重新绘制的一幅‘保护壳’！外层是掩人耳目的新作，内层才是他真正要保存的泣血真迹和秘密！所以光谱分析才会显示绢本和颜料特征晚于正德！” 米勒脸色煞白！他死死盯着放大镜下那行泣血小字，又看看自己仪器屏幕上那刺眼的数据，身体微微摇晃，仿佛无法承受这颠覆性的冲击！他引以为傲的科学数据，在古人超越时代的智慧和深沉如海的悲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溥杰更是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椅子上，脸上交织着极度的震惊、狂喜和后怕！一亿美元！差点因为对“科学”的盲目信任，而错失了这幅承载着千古奇冤和文人风骨的无价之宝！ “现在，”陈云缓缓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呆若木鸡的众人，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米勒脸上，声音清晰而有力，如同最终的审判，“米勒博士，您还认为……这幅画，是赝品吗” 死寂！ 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寂静中回荡。 山本一郎第一个回过神来，他猛地转身，对着陈云，这位向来矜持的日本鉴定泰斗，竟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弯下了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敬服： “陈云君！老朽……服了！心服口服！今日方知，何为‘画魂入骨’！何为‘神鉴’！此画之价值，已非金钱所能衡量！它是历史的见证！是文人风骨的绝唱！老朽……此生无憾矣！” 随着山本一郎的鞠躬，杜邦、霍华德等人也纷纷向陈云投去敬佩至极的目光！刚才的质疑和鄙夷，此刻已化为乌有，只剩下对这位年轻鉴定师深不可测的眼力和对古物灵魂深刻理解的由衷叹服！ 米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颓然地低下头，默默收起了那台曾被他视为圭臬的扫描仪。冰冷的科学仪器，终究无法完全洞悉那凝聚了人类极致情感与智慧的艺术灵魂。 溥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看向陈云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敬畏。他沉声道：“陈先生，一亿美元！现金支票！现在就签！这幅画……我要了！” 陈云微微颔首，脸上依旧平静无波。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年轻却仿佛蕴藏着千年智慧的脸上，也落在那幅刚刚揭开惊天秘密的《庐山观瀑图》上。画中那仰首观瀑的白衣文士，背影似乎更加孤绝，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冰冷的嘲讽，嘲笑着世人的浅薄，也见证着真正的珍宝，终将在慧眼之下，绽放其应有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