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隅光初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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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隅光初绽 王嫂杂物间里的时光，是张清玄坠入红尘后，一段相对平静却又充斥着内心暗流的缓冲。身体的伤势在缓慢愈合，尽管丹田依旧空荡，经脉的隐痛犹在，但至少不再时刻被极度的虚弱和寒冷所折磨。王嫂话不多，每日提供简单的三餐，偶尔让他帮忙搬点不算太重的东西，或是清扫一下摊位周围的卫生，算是以工抵债，彼此都心照不宣。 张清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个狭小却干净的空间里。他换上了王嫂找给他的一身半旧但干净的灰色衣裤，那身破损的道袍被他仔细叠好，塞在了行李的最底层，如同埋葬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他很少出门，并非畏惧，而是本能地排斥着外面那个喧嚣、陌生且曾给予他无数冷眼的世界。 他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的，坐在小马扎上，透过狭小的窗户，看着外面那一方被电线切割的天空，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王嫂给他的那三百块钱，他始终贴身藏着，那张薄薄的纸币，似乎比山上的灵石更能给他带来一丝虚无的安全感。 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个世界。观察王嫂如何与形形色色的顾客打交道，如何精明地计算着每一分成本与利润，如何在市井的烟火气中艰难却坚韧地生存。他看到了斤斤计较的老太太，看到了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也看到了偶尔还会在附近晃悠、但碍于他上次的出手而不敢再靠近的那几个混混。 他看到了利益，看到了算计，也看到了如王嫂这般，在算计之余尚存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底线与温情。 这红尘，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千万倍。 这一日午后，他帮王嫂去稍远的一个旧货市场送还借来的蒸笼。回来的路上，他刻意避开主干道，穿行于那些更加僻静、仿佛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就在一条几乎无人通行的死胡同尽头，他停下了脚步。 胡同的尽头，是一家店铺。门脸很小，灰扑扑的，木质门板上的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深浅不一的木头原色。门上没有招牌，只有一个用铁丝歪歪扭扭挂着的、几乎要被灰尘覆盖的木牌，上面用模糊的墨迹写着两个字——“转让”。 店铺的窗户积满了厚厚的污垢，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吸引张清玄目光的，并非它的破败，而是它所处的位置。 这条胡同，狭窄、阴暗，终年不见阳光，按理说应是阴气汇聚之地。然而，奇异的是，此地的气息却并非纯粹的阴寒死寂，反而隐隐透着一股极其微弱的、流动的“中和”之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自然地调节着此地的阴阳，使其达到一种诡异的平衡。 这种平衡，极其隐晦，若非他曾经修为高深，对气机感应远超常人，根本无从察觉。即便如今修为尽废，那份源自灵魂的敏锐直觉仍在。 他心中微动，走上前去。转让告示的下方，用更小的字写着一个联系电话。他记下了号码，又在门口默默站立了片刻，感受着那丝若有若无的、令他感到一丝莫名舒适的气场。 回到王嫂的早点摊，他借用王嫂那个老旧的按键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苍老、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老头。听说有人对那店铺感兴趣，老头似乎有些意外，语气也谈不上热情，只是约他第二天在店铺门口见面细谈。 次日，张清玄如约而至。老头已经等在门口，佝偻着背，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沟壑。他打量了一下张清玄，目光在他那身过于普通的衣着和过于平静年轻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 “就是这间，小伙子，你看清楚了。”老头用钥匙打开那把锈迹斑斑的锁，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陈年的灰尘和纸张发霉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以前是家扎纸店，老店了，我父亲那辈就在做。后来……没什么人信这个，也没人愿意学，就荒废了。” 店铺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狭小和阴暗。大约只有十来个平方，四面墙壁斑驳，角落里堆着一些腐烂的竹篾、泛黄的纸张和一些看不出原貌的杂物。屋顶甚至有地方在漏光，几缕微尘在光柱中飞舞。地面是坑洼的泥地，潮湿阴冷。 但张清玄的目光，却越过了这满目疮痍，落在了店铺最里面，靠墙摆放着的一个落满灰尘的神龛上。神龛空空如也，并无神像，但那种奇异的、调和阴阳的平衡感，正是以那神龛为中心，隐隐散发出来的。 “这地方……风水不太好，偏僻，也没什么人气。”老头咳嗽了两声，实话实说，“你要真想租，价钱好商量。我老了，没精力打理，空着也是空着。” “多少钱”张清玄直接问道。 老头报了一个数字。一个低到让张清玄都感到有些意外的价格，甚至比不上王嫂早点摊半个月的租金。 张清玄沉默着，在店里缓缓走了一圈。他的手指拂过落满灰尘的柜台，触感冰凉。他能感觉到，这店铺虽然破败，但“根基”未损。那股天然的阴阳平衡之气，对于常人而言或许无感，甚至会觉得阴森，但对于曾经修行、并且注定要与那些“东西”打交道的他来说，这里或许是一个……难得的“宝地”。 更重要的是，这价格，正好在他目前能承受的范围内——王嫂给的三百块，加上他之前攥着的那一枚硬币，堪堪足够。 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在他心中升起。他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一个可以隔绝外界，让他能够喘息、能够重新思考、能够……按照自己的方式“存在”的地方。这家店，这个价格，这个机会，仿佛就是为他准备的。 “我租了。”他没有犹豫，从贴身的衣袋里，拿出了那叠被体温焐热的、皱巴巴的钞票，数出了相应的数目，递给了老头。 老头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爽快，愣了一下，才接过钱，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钞票，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好，好……钥匙给你。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将那串锈钥匙递了过来。 交易简单得近乎仓促。 老头拿着钱，佝偻着背影，慢慢消失在胡同口。 张清玄独自一人，站在这个尘埃遍布、蛛网暗结的破败店铺中央。他握着那串冰冷的钥匙，环顾四周。 这里，将是他新的起点。 一个埋葬过去，或许……也通往未知未来的起点。 他走到门口，将那块写着“转让”的木牌摘了下来，随手扔进了角落的垃圾堆。 然后，他关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将外面那个喧嚣、冷漠的世界，暂时隔绝。 店内，重归黑暗与寂静。只有几缕光线从屋顶的破洞和窗户的污垢后艰难地透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糜。 他站在那片昏沉的光影里，如同一个幽灵，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