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狼王的断牙，活下去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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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深处的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草药、血腥和腐臭混合在一起的怪味。 沈安平，陷入了无尽的噩梦。 他，又回到了王家庄的地牢。 宫本武藏的刀，带着冰冷的寒光，刺向他的左肩。 “轰——！” 三炮拉响了手榴弹，那张憨厚的脸，在火光中，对他露出了最后一个笑容。 “队长！跑！” 他想跑，可身体却重如千钧。 “砰砰砰！” 机枪的火舌，在黑暗中编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队长！护住张先生！！” 是石头。是那个把他当成亲哥哥的傻小子。他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胸膛，去迎接那密集的弹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回头，冲着他，用尽力气，喊着，“哥……活……下去……” “不——！！” “石头！！” “三炮！！” “老表！！” 沈安平猛地从那张简陋的床上弹起，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他左肩和左腿的伤口，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神经！ “啊——！！”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额头上，瞬间浸满了豆大的冷汗。 “老沈！” “队长！”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王大疤那张憔悴的脸，凑了过来，一把将他按住。 “你醒了！你醒了！别乱动！伤口……你的伤口全裂了！” “月娥……柳医生！” 王大疤扭头嘶吼道。 柳月娥啜泣着，通红着双眼，端着一盆血水，踉跄着扑了过来。 沈安平大口喘着粗气，神智，渐渐从那片血色的噩梦中，抽离回来。 他的目光，扫过这个昏暗的地洞。 床上，躺着同样昏迷不醒、浑身滚烫的猴子。 还有……陈二蛋，和其他几个在战场上重伤的战士。 “石头呢”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三炮……和老表……” “他们人呢” “……” 一瞬间，地洞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大疤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眼眶，“刷”地一下，就红了。 柳月娥，那刚刚止住的泪水，再一次，决堤般流下。她猛地转过身，死死捂住嘴，颤抖的肩膀，再也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 沈安平，不需要答案了。 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呵……” 他发出了一声干涩的苦笑。 “兄弟们……都……都没了……” “那……那些百姓呢” 他的心中，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王家庄……王家庄的百姓……赵政委他……” “老沈……” 王大疤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痛，“你……你别问了……” “说！！” 沈安平猛地爆发出力量，一把揪住了王大疤的衣领！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却带着无法压抑颤音的声音，在地道口响起。 “我来告诉他。” 赵丰，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没了往日的儒雅和坚定，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沉寂。 “老沈，” 赵丰走到床前，声音，嘶哑得无法听清，“王家庄……没了。” “……什么意思” 沈安平的瞳孔，猛地一缩。 “黑田重德……那个畜生……” 赵丰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屠了庄。暴动后，幸存的四千多名百姓……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他……他把他们的头颅，堆在了……东门口……筑成了……‘京观’。” “轰——隆——！！！” 这句话，如同一柄万斤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沈安平的心脏上！ “京……观……” 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数万名百姓，为了掩护他们，挺身赴死。 而结果…… 结果，却是被残忍屠戮！ 他救的人…… 他想救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宛如野兽濒死般的嘶吼，从沈安平的喉咙里，爆发开来！ 那不是愤怒，那是纯粹的、无底的……绝望！ “是我！！” “是老子害死了他们！！！” “是我！！！” 他疯了一般，撕扯着身上的纱布，捶打着自己的伤口！ “老沈！你冷静点！！” 王大疤死死地抱住他。 “滚开！” 沈安平双目血红，他那只完好的右腿，猛地，踹了出去！ “砰！” 他的整个人，从床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队长！！” 柳月娥失声尖叫！ 沈安平，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摔懵了。 他，看到了自己那条已经废掉的左腿，那个过去让他引以为傲、如猎豹般的利器，如今，软塌塌地，像一条死蛇，搭在地上。 他，就这么，用一只手，撑着地，爬…… 一点一点，朝着，地道外爬去！ “老沈！你疯了！你要去哪儿！” “拦住他！快拦住他！” 地洞外，所有的战士和百姓，都惊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的“山鬼”，他们的“狼王”，那个无所不能的英雄…… 此刻，就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狼狈地，拖着自己的断腿，爬向……那片刚堆起来的、小小的坟地。 有人想上去扶。 “滚开！” 他嘶吼着，打开了所有的手。 爬了多久…… 终于，他爬到了。 爬到了那三块简陋的、刚插上的木碑前。 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 “石头之墓” “三炮之墓” “老表之墓” “……” 沈安平的动作，停住了。 他，就那么，跪趴在那三座新坟前，双手颤抖着，抚摸了上去。 冰冷。 如同他此刻的心。 “兄弟……” “哥……对不起你们……” “是哥……带你们走上死路……” “哥……是个废物……哥是个灾星……” 他啜泣着，用自己的额头，狠狠地，撞向了那冰冷的泥土。 “砰！” “砰！” “砰！” “是……是我的仇……是我的执念……害死了你们！” “是老子害死了王家庄的几万百姓！！”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 “我凭什么还活着！！” 他陷入了彻底的自我怀疑和负罪感中。 他想起，自己的家，没了。 后来，他为了复仇，拉着兄弟们，组建了“狼牙”。 现在…… 兄弟们，死了。 为了掩护他，信任他的百姓们，也死了。 他，又成了一个人。 一切，一切，这个该死的世道，一切，都到底了。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爹……娘……” “翠屏……” “石头……” “我……来了……” 他趴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死了。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身前。 是赵丰。 沈安平，无力地，抬起头。 他等着，等什么。 安慰 同情 他都不需要。 然而，等来的，不是安慰。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沈安平的脸上！ 地洞……安静了。 王大疤，愣住了。 所有的战士和百姓，都愣住了。 沈安平，也懵了，他捂着脸，脸上火辣辣的剧痛，让他的混沌的大脑中，清醒了一丝。 赵丰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眼里，布满了血丝，那不是同情，更是……是无尽的愤怒！ “你醒了没有！” 赵丰蹲下身，一把揪住了沈安平的衣领，将他那张满是污泥的脸，提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以为你最痛！你以为你的牺牲最大！” “你他妈有什么资格！” 赵丰的手，猛地，指向了周围那些沉默的人群！ “王大疤！他唯一的亲侄子石头，死了！” “柳医生！她表妹一家，在王家庄，全被屠了！” “还有我！我赵丰的同志！死了！这个地洞里的每一个人！哪一个人手上，没沾着亲人的血债！！”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在这里装死！” 沈安平被吼得，无法反驳。 “告诉我！” 赵丰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死！” 这一声怒吼，振聋发聩。 “他们是为了你那狗屁的个人复仇吗！” “不！” “他们是为了‘机会’！一个让‘活人’，能‘活下去’的机会！！” 赵丰的手，猛地，指向了远处，那个戒备森严的地洞——实验室！ “他们，是为了救那个老人！是为了那个，能造出‘神药’，能让我们兄弟，不再被感染活活拖死的希望！！” “张先生就是希望！！” “而你呢！” “沈安平！你自称‘狼王’！你自称‘山鬼’！” “你就他妈的躺在这里，舔你那点破烂伤口，自怨自艾！” “你敢死！” “你如果在这里倒下，才是真正辜负了他们的牺牲！！！” “辜负了他们的牺牲！！！” 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沈安平的天灵盖上！ 他……愣住了。 牺牲的意义…… 活人的希望…… 他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看到了自己那条，已经露出森森白骨、彻底废掉的左腿。 “狼王”的断牙…… 他，不再是“狼牙”了。 他，又看向了远处，那个闪烁着微光、被士兵层层守护的山洞。 他仿佛，能看见，柳月娥，和张济生，在那个简陋的“实验室”里，培育着那份，承载了所有人性命的“希望”。 “……活人的……希望……” 沈安平的眼中，那死灰般的绝望、悲痛和迷茫，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压倒了一切的……冰冷的坚定。 他没有力气站起来。 他只是坐着，靠在石头冰冷的墓碑上。 他缓缓地，擦干了脸上那混合着血、泪、和泥土的污物。 “政委……”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你说的……是对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条，已经残废的腿。 “‘狼牙’……” “……断了。” 他缓缓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 “从今往后……” “我不再是‘狼牙’。” 他抬起头，望向那座承载着希望的山洞，一字一顿地，立下了，自己人生的、第二个誓言。 “我是……” “守护这片土地的……” “‘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