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血染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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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终于刺破了浓重的夜幕。 王家庄那冲天的火光与爆炸声,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变成了天边一抹绝望的血色。 山林间的寒风,刺骨而冰冷。 “呼……呼……呼……” 沈安平的肺部,如同一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滚烫的血沫。 他那条受伤的腿,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全靠着一股非人的意志力,拖着身体,在布满荆棘的山路上疯狂挪动。 他的左肩,那个被宫本武藏短刀刺穿的血洞,早已不再流血,因为鲜血,似乎已经快要流干了。 在他的背上,是陷入深度昏迷的张济生。 “队长……队长……俺……俺不行了……” 身后,传来了猴子微弱得如同蚊蚋般的声音。 沈安平猛地回头。 只见猴子,那个精悍、灵动的“狼牙”,此刻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倒在冰冷的晨霜中,再也爬不起来。他的肋骨被刺穿,腹部也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早已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猴子!” 沈安平目眦欲裂,他想冲过去,但那条断腿,却再也不听使唤。他“扑通”一声,整个人,脸朝下,重重地摔倒在地。 背上的张济生,也滚落在一旁。 完了…… 沈安平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的眼前,闪过的,是三炮拉响手榴弹时,那决绝的笑容…… 是石头,用身体护住张济生,被机枪打成筛子的身影…… 是老表,在冲锋中,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怒吼…… “兄弟们……” “俺……来陪你们了……” 他的眼皮,重如千钧,缓缓地,即将合上。 就在他即将坠入永恒黑暗的最后一刻,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猛地钻入了他的耳膜! “在那边!!” “是队长!!” “快!快快!!” 是王大疤的声音! 沈安平用尽最后的气力,猛地,睁开了那双早已被血污糊住的眼睛。 只见晨曦的微光中,王大疤,那个铁塔一般的汉子,正带着一队战士,连滚带爬地,从山坡上冲了下来! 这是赵丰早就预先安排好的、在王家庄外围接应的……最后一支救援队! “队长!!” 王大疤冲到近前,当他看清眼前景象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地上,躺着三个人。 一个,是浑身是血、左肩塌陷、左腿以一种诡异角度扭曲着、早已不成人形的沈安平。 一个,是腹部插着半截刺刀、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的猴子。 还有一个,是不认识的、昏死过去的老人(张济生)。 王大疤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猛地扫向他们身后。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狼牙”……那支由他亲手挑选、由沈安平一手带出的、独立支队最锋利、最精锐的“狼牙”…… 五个人,闯进了那座地狱。 如今,躺在这里的,只剩下……两个! “石头呢……” 王大疤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俺……俺那傻侄子……石头呢!” “三炮……老表……” “他们人呢!” 他,不敢去问沈安平。 他,只是跪在地上,用那双蒲扇般的大手,疯狂地扒拉着地上的落叶,仿佛,能把他的兄弟们,从地底下,给扒拉出来。 “队长……” 沈安平,看着几近崩溃的王大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都……都……没了……” “轰——!” 王大疤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压抑到了极致的、充满了无尽悲痛的嘶吼,从这个铁塔般汉子的喉咙里,爆发开来! 他,没有流泪。 他,只是,重重地,将自己的头,磕在了那冰冷坚硬的岩石上! “砰!” “砰!” “砰!” “俺的……俺的兄弟啊!!!” …… 当这支残破的队伍,回到根据地时,天,已经大亮了。 没有胜利的欢呼。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整个根据地,一片死寂。 所有闻讯赶来的战士和百姓,都默默地、呆呆地,看着那几副担架。 赵丰,那个在王家庄,点燃了数万百姓怒火的政委,早已通过另一条路线,先行一步,撤了回来。 他站在地道口,看着被抬回来的沈安平和猴子,看着王大疤那张失魂落魄的脸,这个同样刚毅的男人,眼眶,瞬间红透了。 “月娥!!” “柳医生!!” 柳月娥,拨开人群,疯了一般冲了过来。 当她看到担架上,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沈安平时,她,愣住了。 那个无所不能、如同山鬼般强大的男人…… 此刻,左肩是一个深可见骨的血洞,左腿,更是以一个恐怖的角度,不自然地垂落着,森白的骨碴,甚至刺破了血肉,裸露在外。 他的脸上,满是干涸的血迹与炮火的硝烟。 “不……不……” 柳月娥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她,是医生。她,见过太多的死亡和伤痛。 但这一刻,她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冷静,都在看到沈安平惨状的瞬间,土崩瓦解! “哇——!!” 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 那哭声,也,点燃了整个营地,那早已压抑到极限的悲伤。 哭声,开始传染。 为了掩护他们,王家庄,那数万的同胞,用血肉,筑成了一道城墙! 为了救出“药王”,“狼牙”五人,三死,两重伤! 这是一场……何等惨烈的“胜利”! 整个营地,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一片连着一片的、压抑的、绝望的……恸哭。 …… 傍晚。 在最深处、最安全的地道病房里,马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沈安平、猴子、陈二蛋……所有在鬼门关徘徊的重伤员,都躺在这里。 高烧。 所有的人,都在发高烧。 柳月娥,已经哭干了眼泪,她,正带着几个卫生员,用最后一点盐水,徒劳地,清洗着他们那早已发炎、流脓、散发着恶臭的伤口。 “没用的。” 一个沙哑、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在地道口响起。 是张济生。 “药王”,在喝下了一碗米汤,休息了几个时辰后,已经恢复了精神。 他,没有半点“人质”的惊恐,反而,以一个医生的身份,接管了这里。 他走到沈安平的担架旁,掀开了那层肮脏的纱布。 只看了一眼,他的眉头,就死死地皱成了一个川字。 “感染太严重了。” 他转过身,看向同样一脸凝重、刚刚赶来的赵丰和王大疤。 他,没有说任何一句废话,而是,用那双看透了生死的、医生的眼睛,平静地,宣布了……所有人的死刑。 “政委同志,大疤队长,” 他指了指沈安平,又指了指猴子、陈二蛋,和病房里,所有,因为重伤而高烧不退的战士。 “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个,最残酷的事实。” “他们所有人的伤口,都已经被细菌深度感染了。” “以我们现有的条件,用盐水、用草药……根本,无济于事。” 他的声音,冰冷,而刚毅,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却,比黑田重德的炮弹,更让人绝望。 “没有盘尼西林……” “他们……” “——都会死于感染。” “最多……三天。” 他顿了顿,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个,正因为高烧,而陷入深度昏迷、却依旧在梦中,喃喃地喊着“石头”、“三炮”的…… ——沈安平的脸上。 “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