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烧焦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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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a号通风口那沉闷的爆炸声，如同死神关门的声音，在地道深处回荡。 肆虐的黄绿色毒雾被这股反向的气浪和塌方的土石暂时挡在了另一端。 主洞内的空气依旧刺鼻辛辣，但那致命的高浓度毒气总算没有再涌入。 “咳咳……咳……” “活……活下来了……” 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们瘫倒在地，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贪婪地呼吸着这口混杂着硝烟和尘土的“干净”空气。 “土法面具”已经扔了一地。那简陋的木炭层早已被毒气渗透、饱和。 “实验室”里，柳月娥和张济生正拼命地抢救着那些因为吸入了毒气而重度昏迷的伤员。 哭喊声、咳嗽声和绝望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 没有人欢呼。 没有人庆幸。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那被炸塌的土墙另一端，在那地狱十九洞里，发生了什么。 王大疤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就那么双目无神地瘫坐在a号口的废墟前。他没有哭也没有闹，他只是像一个傻子一样，用双手在那滚烫的土堆里机械地刨着。 “堂弟……俺的堂弟……” 他的十指很快就磨破了，鲜血和泥土混在了一起。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沈安平拄着木杖，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那张被硝烟和泪水（生理性的眼泪）熏得漆黑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 …… 毒气终于散去了。 山谷间的东南风在肆虐了整整一夜后终于停歇。 当一丝带着寒意的晨光从通风口照进来时，沈安平开口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挖。” “……什么” 王大疤缓缓抬起那张绝望的脸。 “我说，挖开它。” 沈安平指着那堵由他亲手炸塌的土墙。 “老沈……” 赵丰走了过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我们都知道下面……” “挖。” 沈安平重复道。 “是。” 赵丰闭上了那通红的眼睛。 幸存的战士们拿起了铁锹和镐头。 没有人说话。 地道里只剩下“叮当”作响的挖掘声。 那堵拯救了他们的“生命之墙”，此刻却成了他们心中最沉重的“叹息之墙”。 土石被一点点清开。 当一个缺口被打开时，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死亡气息混杂着淡淡的甜腥味（毒气残留）扑面而来！ “呕——” 几个年轻的战士当场就弯腰吐了出来！ “戴上面具！” 张济生递过了那些早已失效的“土法面具”。 “没用了。” 沈安平摇了摇头，他第一个扔掉了木杖，弯腰爬了进去。 “老沈！” “队长！” 王大疤和猴子也紧随其后。 当他们打亮马灯的那一刻，饶是沈安平这颗早已坚如磐石的心也猛地一颤！ 地狱。 真正的人间地狱！ 那是第七号支洞。 黑压压的全是人！ 他们倒在了地上，倒在了墙角，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每一个人都保持着临死前最痛苦的姿态！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死死地抱着一个早已停止了呼吸的孩童。他试图用自己那干瘪的身体去堵住那小小的通风口。 几个战士倒在了最后的那道隔离门前。他们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湿透的棉被。他们的指甲早已全部抠断，血肉模糊，只为在那坚硬的土墙上抠出一丝生路。 一个年轻的母亲撕开了自己的衣服，用沾着血的乳汁徒劳地捂着怀中婴儿的口鼻。而她自己的脸早已被毒气灼烧得面目全非！ “堂弟！！” 王大疤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他扑了过去，在那堆积如山的尸体中扒拉着，寻找着。 很快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那个憨厚的汉子。汉子的身下还护着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 一家四口，整整齐齐。 “啊……啊……” 王大疤这个在枪林弹雨中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铁汉，此刻却抱着他堂弟那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哭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沈安平没有哭。 他只是拖着那条残疾的腿，一步一步走过了第七洞。 走向第九洞。 走向第十九洞。 他走过了这三条由他亲手葬送的支洞。 他看过了每一张扭曲、痛苦、绝望的脸。 他的心在流血，但他的脸却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在用这地狱般的景象，一遍一遍地凌迟着自己的灵魂！ …… 尸体被一具一具地抬了出来。 没有人统计数字。 因为那已经没有意义了。 独立支队和根据地的百姓，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毒气屠杀中，付出了自成立以来最惨重的代价！ 三分之一的军民永远地留在了那三条黑暗的支洞里！ 整个根据地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悲痛之中。 哭声都已经发不出来了。 剩下的只有麻木。 沈安平不见了。 他一个人拖着腿走进了山林。 没有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直到第二天的清晨，他才拖着一块巨大、焦黑（被爆炸熏的）的厚重木板走了回来。 那是a号通风口被炸飞的一块主承重木。 他将木板立在了那三条支洞的共同入口前。 然后他坐了下来。 他拔出了那把传承自他父亲的猎刀。 他开始在那坚硬的木板上刻字。 他的手很稳。 一笔一划。 “王二麻子。” “李铁柱。” “赵狗蛋。” “张氏。” “石头（王大疤堂弟的儿子）。” …… 他在刻名字。 刻下那些他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的遇难者的名字！ 他不认识的他就去问那些幸存的家属。 “他叫什么” “你的孩子叫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 那些幸存的百姓麻木地抬起头，看着这个亲手下令炸毁了他们亲人的“凶手”。 他们的眼中没有仇恨。 只有和他一样的死寂。 他们告诉了他名字。 沈安平就继续刻。 他刻了整整一天一夜。 猎刀卷刃了，他就在石头上磨。 手磨破了流血了，他就抓起一把混着血的泥土糊上，继续刻。 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都刻进这块木板里。 当最后一个名字落下时，一块密密麻麻、布满了数百个名字的巨大“丰碑”，立在了那地狱的入口处。 王大疤、赵丰、猴子、柳月娥，所有幸存的人都默默地站着看着他。 他们以为这是一场迟来的祭奠。 然而。 沈安平却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从王大疤的手中拿过了那个还在冒着青烟的马灯。 他打开了灯罩。 “老沈！你干什么！” 赵丰大惊失色！ 沈安平没有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将那跳跃的火苗凑向了那块沾满了他鲜血的木碑。 “呼——！” 干燥的木板瞬间被点燃！ “不！！” 王大疤嘶吼着就要冲上去！ “别动！” 猴子死死地抱住了他！ 在所有人震惊、不解和痛苦的目光中，那块承载着数百条亡魂的“丰碑”，就这样在他们的面前熊熊燃烧了起来！ 火焰越烧越旺！ 将那一个个扭曲的名字烧成了焦炭，烧成了灰烬！ 火焰映照在沈安平那张如同花岗岩般冷酷的脸上。 他那双早已流干了血泪的眼睛里倒映着冲天的烈焰。 他缓缓地抬起手。 不是敬礼。 而是对着那烧焦的丰碑，对着那数百名由他亲手“处决”的亡魂。 立下了一个比严冬还要冰冷的血誓。 “从今往后，” 他的声音平静而恐怖。 “我沈安平不再为任何人复仇。” “爹、娘、翠屏、石头、三炮、老表……还有你们。” “我不再为你们复仇了。” “因为复仇，太轻了。” 他缓缓地握紧了拳头，那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我只为一件事而活。” “——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