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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阴雨,使得宁荣街的石板路泛着湿漉漉的暗光。 贾琏从外头办完事回府,刚下轿,一阵裹挟着寒意的风卷着雨丝扑在他脸上,让他不由地紧了紧身上的鹤氅。 正要迈步进府,却见西边角门阴影里,一个人影瑟缩了一下,似是想要上前,又踌躇不前。 “谁在那里”贾琏皱眉,沉声问道。 那人影闻声,像是受了惊,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挪了出来。 借着门口灯笼昏黄的光,贾琏看清了来人,竟是贾蓉! 只是他此刻全无往日里宁国府小大爷的半点风流倜傥,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头发也有些散乱,身上的锦袍皱巴巴的,沾了些泥点,整个人透着一股惊惶未定、失魂落魄的气息。 “蓉……蓉哥儿” 贾琏大为诧异,“你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在此作甚”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宁国府方向,那边府门紧闭,只有两副白联在风雨中飘摇,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贾蓉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贾琏,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琏二叔……侄儿……侄儿有要紧事,想……想单独禀告二叔。” 贾琏心中疑窦丛生。 贾蓉是贾珍的独子,素来对其父唯命是从,今日这般模样,还要“单独”禀告他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随我进来。” 他没有带贾蓉去人多眼杂的荣禧堂或自己的正房,而是引着他绕到后院,进了自己平日里处理外务的一间僻静书房。吩咐兴儿在外头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晃晃悠悠,更添几分诡秘。 贾蓉一进书房,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未语泪先流,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和委屈终于决堤。 “二叔!二叔救我!救救侄儿吧!”他抱住贾琏的腿,声音凄惶,带着哭腔。 贾琏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强自镇定道:“快起来!堂堂爷们儿,像什么样子!究竟出了何事” 贾蓉却不肯起,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死死抓住贾琏的衣摆,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二叔,我……我实在是怕极了!我父亲他……他做的那些事,若是败露,咱们宁荣两府,怕是……怕是都要大祸临头啊!” 贾琏心头猛地一沉。 他知道贾珍荒唐,却不想竟到了让亲生儿子说出“大祸临头”的地步!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你慢慢说,到底何事” 贾蓉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也顾不得什么体统尊卑了,压着嗓子,将他所知贾珍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和着血泪倒了出来。 “头一件,是……是去年料理可卿丧事时……”贾蓉提到亡妻的名字,声音哽咽,带着刻骨的痛苦与怨恨, “我父亲为了丧事风光,不肯用寻常棺木,竟……竟动用了早年预备下的,那副‘坏了事’的义忠亲王老千岁当初要的樯木板!那是逾制的东西啊,二叔!这若是被御史知道,参上一本,就是……就是僭越的大罪!” 贾琏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义忠亲王老千岁!那是当今圣上登基前斗争失败的亲王,名号早已是禁忌! 动用他预备的棺木贾珍简直是疯了! 这已不是普通的奢靡,而是涉及前朝旧怨、触碰皇权逆鳞的死罪! “还有……为了那场丧事的花销,他……他挪用了宫里采办锦缎、还有祭祀用香烛银两,前后怕是有上万两银子!账目都做得不清不楚……” 贾蓉继续颤声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贾琏心上。 贪污宫帑!这又是一项足够抄家问斩的罪状! “这还不算……”贾蓉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他抬起猩红的眼睛,里面是屈辱和恐惧交织的疯狂, “他仗着族长和三品爵的身份,在外头结交那些趋奉他的官员,包揽词讼,替人脱罪,收受巨额贿赂!还……还强占了好几户城外良田,逼得人家破人亡……这些事,底下都有人证物证!” 贾琏听得手心冰凉,冷汗涔涔而下。 他早知道贾珍在外胡作非为,却不想竟到了如此无法无天的地步! 这哪一样拎出来,都足以让宁国府万劫不复! 贾蓉看着贾琏骤变的脸色,知道这些话已经起到了效果。 他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对父亲的恐惧和长久压抑的怨恨,让他决定说出最后、也是最不堪的秘密。 这个秘密,像毒蛇一样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细,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二叔可知……可知可卿她……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贾琏一怔,下意识地道:“不是说是病死的么” “病死” 贾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她是悬梁自尽的!是被我父亲那个禽兽逼死的!” “什么!” 贾琏霍然站起,撞得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贾蓉涕泪交加,面容扭曲:“那老畜生!他……他早就对可卿存了不轨之心!趁我……趁我不在府中时,多次……多次逼迫于她!” “可卿不堪受辱,又无处申诉,这才……这才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 “什么病症,都是遮掩丑事编出来的!” “我那父亲,他……他奸淫儿媳,逼出人命!” “他不得好死!” 轰隆! 窗外适时地响起一声闷雷,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贾蓉那张因极度痛苦和怨恨而扭曲的脸,也照亮了贾琏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神情。 棺木逾制!贪污宫帑!结交不法!侵占民田! 现在,再加上这桩骇人听闻、人神共愤的“爬灰”丑闻,逼奸儿媳致死! 贾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书案,才勉强站稳。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知道贾珍无耻,却没想到竟能无耻狠毒到如此地步! 这哪里还是人 简直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宁国府……不,是整个贾家,竟然被这样一个人担任族长! 这简直是悬在头顶,不知何时就会斩落的利刃! 他看着跪在地上,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看着自己的贾蓉,心中瞬间明白了。 贾蓉这是怕了,怕他父亲的罪行最终牵连到他,所以抢先一步,来找自己这个近来在老太太面前似乎有些分量的二叔“告发”,既是为自保,恐怕也存了借刀杀人、报复其父的念头。 兴儿守在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压抑哭声和激动的话语,虽然听不真切,但那气氛的凝重和贾蓉来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都让他心头狂跳。 必定是出了天大的事情! 他紧张地竖起耳朵,留意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了片刻,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贾蓉粗重的喘息。 贾琏缓缓坐回椅子上,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变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