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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源楼是津城最顶尖的饭庄，在汇源楼最大的“蓬莱阁”雅间内，灯火通明，映照着雕梁画栋，却照不散空气中凝固的等待，那位“客人”迟迟未到，罗老太爷强打精神，枯瘦的手紧握着拐杖龙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罗明博有些坐立难安地在那走来走去，罗明元则静静立于窗边，轻轻推开一丝缝隙，窗外市声喧闹，人流如织。他望着街道尽头，掏出怀表，“啪”地一声打开又合上，表壳上的鎏金花纹已被摩挲得有些模糊，戌时已过，他的心也一点点烦躁起来。 又过了一刻钟，街道那头传来一阵低沉行驶声，一辆黑色轿车在两队持枪卫兵小跑护卫下，徐徐驶来。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最终在汇源楼大门前稳稳停住。 前座的门率先打开，那位精干的李副官敏捷地跳下车，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随即快步绕到左侧，毕恭毕敬地拉开车门。一只锃亮的军靴踏了出来，接着，一位外着黑色披风，身穿黄呢军装、腰间武装带勒出劲瘦腰身、枪套里插着一把鲁格手枪的清瘦汉子，缓缓钻出车厢。他并未立刻进门，而是习惯性地整了整军帽，抬头间，正巧瞥见立于窗口罗明元。他嘴角扯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随意地挥了挥手，像是打招呼，随即大步流星地踏入楼内， 一队卫兵如狼似虎地迅速散开，扼守住门口要道，另一队则紧随李副官也进到汇源楼。 罗明元迅速关上窗，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低声道：“父亲，吴督军到了。”快步上前替罗老太爷整理了一下衣裳，又轻轻握了握罗老太爷微颤的手，罗老太爷会意的点点头。 三人甫至门口，吴督军已带着一阵冷风与烟草味走了进来。他朝罗老太爷随意一拱手，笑声洪亮却未达眼底：“哈哈哈，实在对不住，军务缠身，来迟了一步，老太爷莫怪罪啊！”身后的李副官也皮笑肉不笑地跟着拱了拱手。 罗老太爷岂不知这是吴督军的下马威，拱手回礼，身子微躬：“督军大人言重了！您军务繁忙，日理万机，能拨冗驾临，已是给了我罗家天大的面子，快请，快请！” 将人迎进雅间，吴督军一边解下披风，一边肆无忌惮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墙上的名家字画、多宝阁上的古玩玉器，啧啧两声：“汇源楼，蓬莱阁，果然名不虚传，果然是个雅致的的所在！”李副官立刻上前，恭敬地接过披风，仔细挂在一旁的紫檀衣帽架上。 吴督军摆摆手让众人不要拘礼，“都坐，别站着了，老子不喜欢那些虚礼。”便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上座，几人依言落座，姿态拘谨。汇源楼的掌柜亲自带着伙计鱼贯而入，一道道珍馐美馔迅速摆满了巨大的黄花梨圆桌：清蒸鲥鱼鳞光闪闪、红烧熊掌汁浓芡亮、蟹粉狮子头鲜香扑鼻……玉盘珍馐，琳琅满目，极尽奢华。 罗老太爷颤巍巍起身，双手捧起酒杯，说着一早准备好的客套话：“督军大人日理万机，保境安民，辛苦了！老朽代表津城商户，略备薄酒，聊表敬意，感谢督军平日里的多方照拂。” 吴督军似笑非笑，用筷子尖点着桌面，并不举杯：“照拂呵呵，老太爷这话说的中听。没错，没老子派兵日夜巡逻，弹压地面，你们这些买卖人能睡得安稳钱匣子能塞得这么满听说……”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起来，“最近你们罗家不太平啊还有东洋人上门找不自在” 罗老太爷脸上笑容一僵，满脸无奈与羞愧地：“惭愧！实在是家门不幸，生出个不孝逆子，嗜赌成性，欠下天大的窟窿，这才惹得那东洋人找上门来，惊动了督军，让您见笑了！” 吴督军脸一下沉了下来，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东洋人哼！一群喂不饱的豺狗，不过是仗着几分势头打点秋风！在老子眼里，屁都不算！保境安民，购置枪炮，弟兄们要吃饭要饷银！这才是天字第一号的正经事！明白” 罗明元立刻接过话头，语气恭顺：“督军大人所言极是！家中正在紧急变卖部分店铺、地产，为督军筹措军费，只是数额巨大，周转需要些时日，还望督军体谅。”同时，他双手捧起一个早已备好的紫檀木礼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尊晶莹剔透、毫无杂质的翡翠貔貅，寓意吞财纳福，价值连城。“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望督军笑纳，宽限几日。军费之事，罗家必定竭尽全力，尽快凑齐。” 吴督军斜睨了一眼那翡翠，光泽流动，确实非凡品，脸色稍霁。他对李副官使了个眼色，李副官立刻上前，合上盖子，无声收下。但话锋一转：“钱，自然是要凑的，不过，本督军听说你们罗家的矿，可是下金蛋的母鸡啊！” 罗老太爷面露为难之色：“督军消息灵通，只是…这矿是祖产，动之不易。而且，不瞒督军，东洋商会那边也……也一直对这矿眼热得很，几次三番......” 吴督军瞬间阴着脸说：“东洋人哼！在这津城地界，老子就是王法！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盘着！他们算什么东西！” 罗明元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他立即顺杆往上爬：“是是是，督军所言极是。正因如此，家父与我才再三思量，认为与其让那东洋人日夜觊觎，不如请督军大人您入股‘东山矿’。有您的股份，便是有了天大的靠山，有您的虎威镇着，看谁还敢再打东山矿的主意至于军费，”他顿了顿，“可从矿场未来的收益中，优先、足额扣除！如此一来，督军您既得了长远的好处，又解了军费的燃眉之急，岂不两全其美” 吴督军闻言，身体微微后靠，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子，眼中精光闪烁，心中快速计算着其中的利害得失，‘看这情形，罗家这次给了军费，短时间内恐怕是再拿不出来多少现钱了，而这矿股却是源源不断的生财之道……，但要是不榨干罗家自己又觉得亏心。’ 一旁的罗明博见状，他想起大哥之前的交代，忙凑到李副官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了几句，并承诺私下再给李副官个人一份厚礼。李副官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抹狂喜，赶忙弯腰，凑到吴督军耳边低声禀报。 吴督军一边听，一边用审视的目光扫过罗家三人，听完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入股嗯，这主意听着还有点意思。不过，”他话锋一转，狮子大开口，“我要六成干股！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而且，军费是军费，一码归一码，现钱也不能少！限期之内，必须到位！” 罗家父子内心怒火滔天，罗老太爷的手指死死攥着拐杖，青筋暴起，脸上不敢表露分毫。 罗明元语气恳切：“督军大人，六成…这…矿上还需运营，工人也要吃饭。您看三成如何您占三成，便是最大股东。罗家愿为您马首是瞻。现钱我们一定尽快凑齐。” 吴督军拿起酒杯一口干掉重重地顿在桌上，转头盯着罗老太爷，目光如鹰隼：“四成干股，军费数额不变，但支付期限可以宽限十天，如何” 罗老太爷脸上挤出的笑容僵硬得像糊了一层纸，他看了一眼大儿子，罗明元面色平静，正亲自执壶给吴督军斟酒，借斟酒微微颔首。 罗老太爷挣扎一番，“……好……就依……督军所言。” “哈哈！好！痛快！老太爷是明白人！”吴督军心情大好，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他不再理会罗家人，开始专心对付眼前的美食，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罗家人强颜欢笑，陪饮陪笑。 美味的菜肴、空气中弥漫着酒香、烟味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令罗家人窒息。 宴席终了，罗明元敬最后一杯酒，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祝督军大人前程似锦，罗家，愿效犬马之劳。 宴席散场。吴督军志得意满，在一众卫兵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雅间内，只剩下罗家三人面对满桌狼藉，沉默良久。罗老太爷仿佛又老了几岁，身体颤抖着，几乎无法站稳。罗明元立刻上前一步，稳稳扶住老父的胳膊。低声道：“父亲，缓兵之计已成，我们…得快了。 罗老太爷望着桌上那只空了的酒杯，紧握拳头，骨节发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