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高利贷的催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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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盛夏的县城，空气里裹着工地黄土和柏油路面融化的味道，吸进肺里发沉。林晟骑着电动车从城西地块回来——奔驰车昨天送去保养了，他没敢说，其实是怕高利贷的人认出来扣车——刚拐进鼎盛公司所在的巷子，就听见老槐树上的知了叫得发狠，声嘶力竭的，像要把夏天的热气都喊进这窄巷里。 推开玻璃门的瞬间，一股混着烟味的热浪扑过来，紧接着是碎玻璃的冷光扎眼。他上个月刚换的米白色老板椅，靠背上被划了三道深痕，露出里面的棕色海绵，像被野兽啃过；茶几翻在地上，玻璃面裂成蛛网，下面压着几张皱巴巴的“鼎盛广场”宣传单，印着“县城首家imax影院”的红色字体被踩得发黑；散落的文件铺了一地，最上面是信托公司的催款函，“逾期将收回鼎盛城抵押权”的黑色加粗字，被人用烟头烫了个洞。 “林总，回来得挺准时。”穿黑色速干衣的男人坐在唯一没倒的塑料凳上，腿岔开，手里把玩着林晟的金属钢笔——笔帽上的“鼎盛地产”logo被磨得发亮，此刻正被男人的拇指反复搓着。他身后站着两个壮实的年轻人，胳膊上露着纹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林晟，像盯着猎物。 林晟的手猛地攥紧了车钥匙，塑料柄硌得掌心疼。他把手里沾了黄土的土地使用证往柜台上一放，木质柜台被撞得“咚”响，证上的红印章晃了晃。“张哥，再宽限半个月，”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喉结滚了滚才继续说，“城西地块的融资快下来了，到时候连本带利，300万加15万利息，一分不少。” “宽限”张哥突然笑了，把钢笔往桌上一戳，笔帽弹飞出去，滚到墙角的碎玻璃堆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上个月你说‘等预售证下来’，这个月说‘融资快了’，林总，你当我们是傻子”他弯腰从脚边的黑色包里掏出一叠纸，“啪”地甩在林晟面前，最上面是当初的高利贷合同，“你自己看，第三条——逾期未还，抵押权人有权处置抵押物。你那城西地块，现在值多少钱，你心里没数” 林晟的目光落在合同上“抵押物：城西地块使用权”的字样上，指尖无意识地摸向裤兜——里面揣着那张深圳旧车票，棉布口袋被汗水浸得发潮，车票边缘的硬纸壳蹭着皮肤，像块小石子硌得慌。他突然想起去年12月，他站在城西空地上，把这张车票掏出来，压在土地使用证上，对着冷风喊“这次我再也不会错过”。那时的风是凉的，心里是热的；现在办公室里的风是闷的，心里却凉得像冰。 “我不能全给你，”林晟的手指抠着土地使用证的边缘，指甲缝里沾了黄土，“我只能卖一半，剩下的一半，我还要建鼎盛广场——那是我的念想。” 张哥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发黄的牙：“念想你都快破产了，还谈念想行，看在你也算条汉子的份上，我退一步，一半就一半。”他从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土地转让协议，上面的受让方一栏，已经填好了他侄子的名字，“签字吧，签完字，我立马带兄弟走，以后不找你麻烦。” 林晟拿起钢笔，手却抖得厉害。笔尖在纸上划了三道歪歪扭扭的线，才勉强碰到“乙方”的签字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都写得发颤，像是在跟什么东西告别。签完最后一笔，他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钢笔从手里滑下来，落在转让协议上，墨汁晕开，把他的名字糊了一小块。 “早这样不就完了”张哥拿起协议，仔细看了看，折好放进包里，又把剩下的100万欠条推给林晟，“这100万，月底之前还清，不然——”他拍了拍林晟的肩膀，力气大得林晟晃了一下，“下次就不是划你椅子这么简单了。”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巷子里，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晟一个人。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柜台，看着满地狼藉。窗外的太阳慢慢西沉，金色的光透过破碎的窗户照进来，落在那张旧车票上，把“当时差5万”的字迹照得格外清晰。他掏出车票，放在掌心，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些字——以前他总觉得，当年要是有那5万，他的人生就会不一样；现在他有了土地，有了公司，却还是把自己逼到了绝路。 晚上八点多，林晟拖着灌了铅的腿回家。防盗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里面透出客厅的灯光，惨白惨白的。他推开门，看见刘梅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银行流水单，膝盖上放着儿子的照片——照片上的儿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是去年生日拍的。 “你把存在我爸妈名下的50万，转去你弟卡上了”刘梅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针，慢慢扎进林晟心里。她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眼底的血丝清清楚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所以提前把钱藏起来你是不是从来没信过我，没信过这个家” 林晟的喉咙发紧，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确实是怕，怕自己破产后一无所有，怕刘梅和儿子跟着他吃苦。所以上周，他偷偷把存在岳父母名下的50万转去了弟弟那里；昨天，他又把奔驰车过户给了弟弟，美其名曰“帮他结婚用”。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忘了刘梅每个月都会去银行打流水，给岳父母存生活费。 “我那是怕万一……”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我怕我要是垮了，你们娘俩连个保障都没有。” “保障”刘梅突然提高了声音，把流水单扔在林晟面前，“你借高利贷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保障你抵押老宅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保障现在你把钱藏起来，倒是想起保障了林晟，你太自私了！”她站起身，走进卧室，收拾好的行李箱放在门口，“我明天带儿子回娘家，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找我们。” 卧室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墙上的结婚照晃了晃。林晟坐在沙发上，拿起那张流水单，上面“转账金额：元”的字样，被刘梅的眼泪打湿了一小块，纸页皱巴巴的。他又掏出那张深圳旧车票，放在流水单上——一张是他年轻时的遗憾，一张是他现在的狼狈。窗外的知了还在叫，可他却觉得，那声音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充满希望，反而像在嘲笑他的贪心和愚蠢。 第二天一早，林晟去了车管所，把奔驰车的过户手续办利索。弟弟在旁边看着他，小声说“哥，要不这车我先给你开着，等你缓过来再说”，林晟却摇摇头，伸手摸了摸车标——冰凉的金属，再也没有以前的骄傲。“不用，你留着用吧，”他转身走向公交车站，“我以后，用不上了。” 公交车缓缓开动，林晟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窗外的县城慢慢后退。他掏出那张深圳旧车票，放在膝盖上，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把车票照得透亮。他突然觉得，这张车票不是他的希望，而是他的魔咒——他一辈子都在为“错过”后悔，为“抓住”疯狂，却忘了，有些东西，抓得越紧，丢得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