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赊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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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离开那冰冷石碑的最后一个刻痕。 “赊”字落成。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光华万丈的洗礼。只有手中那柄得自“因果起点”的古旧赊刀，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吟，刀身之上，那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尘埃仿佛活了过来，流转起一层温润内敛的乌光。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深邃的因果之力，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顺着刀柄涌入我的四肢百骸，最终与我的神魂、与丹田内的混沌之力、“荒印”，乃至怀中的《三清仙书》清辉，缓慢而坚定地交融在一起。 不再是借用，不再是驱使，而是……融为一体。 我便是赊刀人，赊刀人便是我。过往所有传承、所有因果、所有属于赊刀人一脉的宿命与职责，在这一刻，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成为了我存在的基石。 同时，一段不属于我的、浩瀚而悲壮的记忆碎片，如同冰河解冻，涌入我的意识—— 那是老徐师父，或者说，是历代守护“因果起点”的赊刀人先辈们，在与那“万因归寂”之山同化的过程中，观测到的、关于“归墟”与“星火”的最终推演！ 推演的结果，让我的血液几乎冻结。 “万墟归流大阵”并非仅仅吞噬终结的世界，它更像一个自我增殖的癌细胞，其最终目的，是重构诸天万界的底层法则，将“存在”本身，扭曲为“归墟”的养料！当大阵彻底覆盖所有维度，所有时空，那么“存在”与“虚无”的界限将被彻底抹去，一切有情众生，无论强弱，无论文明形态，其诞生、成长、思考、抗争……这一切过程所散发的“存在之光”，都将被直接抽取，汇入归墟，加速其吞噬进程！ 生灵不再有未来，文明不再有历史，甚至连“希望”本身，都会成为滋养绝望的温床！ 而所谓的“星火”，便是这绝望推演中，唯一的、却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变数。它并非某种可以一击制胜的武器，而是在那终极黑暗降临，一切法则被重构，一切希望被扼杀的绝境中，依旧能于某个角落、某个个体心灵深处，顽强燃起的、不甘沉沦的“存在”意志！ 这意志，可能是一个念头，一段记忆，一份未曾说出口的爱，或者……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古老契约。 赊刀人的使命，便是在那最终时刻到来前，尽可能多地行走于即将沉沦的世界，播撒下“因果”的种子，缔结下“赊刀”的契约。这些契约，这些被赊出去的刀，便是未来那绝望黑暗中，可能引燃“星火”的……最后薪柴！ “看到了”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我猛地从那段令人窒息的推演记忆中挣脱，冷汗已浸透后背。转头看去，月悟师兄不知何时已站在身旁，他的目光同样落在那新刻的“赊”字上，眼神深邃难测。 “师兄……你早就知道”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月悟师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坐忘烟霞境，超然物外，却也并非全然无知。老徐选择你，并非偶然。你的混沌，你的‘荒印’，你与那两位姑娘的因果……皆是变数。” 他顿了顿，看向我：“如今，你已承其重。接下来，欲往何方” 我握紧了手中的古刀，那冰凉的触感让我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脑海中闪过老徐师父消散前那托付的眼神，闪过白若寒与苏澜沉睡的法身，闪过那灰蒙网络中冰冷注视的意志，也闪过推演记忆中那令人绝望的终极黑暗。 “回去。”我吐出两个字，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回现世去。” “归墟”的侵蚀正在加速，“万墟归流大阵”在不断蔓延。我没有时间沉浸在传承的感悟或者对未来的恐惧中。必须行动起来，在那最终黑暗降临之前，尽可能多地播撒下“因果”的种子，寻找并守护那些可能成为“星火”的微光。 而这一切，必须从我所处的现世开始。 “好。”月悟师兄颔首，袖袍一挥，周遭景物如水波般荡漾起来，“外界已过三载。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你需有所准备。” 三载！ 我心中一震！在“因果起点”感觉不过片刻，外界竟已流逝三年！那“归墟”的侵蚀…… 不等我细想，空间转换的感觉已然传来。 下一刻，我们已离开了那片蕴含着无尽因果与传承的奇异空间，重新回到了坐忘烟霞境那宁静祥和的山谷之中。 然而，眼前的坐忘烟霞境，却让我心头猛地一沉。 天空不再是永恒的温暖夕晖，而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灰翳，仿佛蒙尘的宝石。远山青翠依旧，但那绿色之下，却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萎黄。流淌的溪水依旧清澈，但水面上，偶尔会飘过一缕极淡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灰蒙气息，虽然瞬间便被此地的生机灵气净化，但那瞬间的“不协”，却清晰无比。 就连空气中弥漫的草木清香，也似乎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与尘埃的味道。 “连这里……也未能完全幸免吗”白若寒显出身形，看着天空那层灰翳，琉璃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担忧。她对生机最为敏感，此地的变化让她感到不安。 苏澜的身影也随之凝实，她仰头望天，异色眼眸中倒映着那层灰翳，缓缓道：“并非直接的侵蚀。更像是……整个现世宇宙的‘底色’正在被缓慢污染，其波动……波及到了所有依附于现世的洞天福地，乃至……幽冥缝隙。” 波及所有维度我想起那推演记忆中，“万墟归流大阵”覆盖诸天万界的恐怖景象。难道，其影响已经深入到了法则层面 “三年……”我喃喃自语，感受着手中古刀传来的、与外界无数因果线隐隐共鸣的悸动，“外面，不知已变成了何等模样。” 我们必须立刻出去！ 我看向月悟师兄。 月悟师兄明白我的意思，点了点头：“一切小心。此地有我，可保无虞。”他的目光扫过圣地方向，那里，两具法身依旧在氤氲灵气中沉睡。 我重重点头，不再犹豫，心念一动，沟通坐忘烟霞境的核心。 这一次，无需复杂的法诀，仅仅是意念所至，周身空间便自然荡漾开来，那层隔绝内外的壁垒，对我而言仿佛已不存在。 下一刻，我们三人已出现在外界。 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城市气息，扑面而来。 依旧是那个南城，高楼依旧林立，车流依旧穿梭，人群依旧熙攘。 但…… 天空是同样的，蒙着一层淡淡的、令人心生压抑的灰翳。阳光透过这层灰翳，变得有气无力，失去了往日的明媚。空气不再清新，带着一股混杂了工业废气、尘埃，以及那种仿佛来自“归墟”的、若有若无的“剥离”感的污浊气息。 街道上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脸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和麻木，眼神缺乏光彩，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偶尔有人抬头望天，也只是无奈地叹口气，继续低头赶路。 更让我心惊的是，我以赊刀人独有的因果视角望去，能看到无数普通人身上，那代表其生命光华的“因果线”，正变得极其黯淡、脆弱，并且隐隐有一丝极其细微的灰蒙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其上，缓慢而持续地剥离着他们的生机与活力！ 这不是直接的杀戮，而是温水煮青蛙般的……慢性死亡！是整个世界的“存在”根基，正在被无形地削弱！ “怎么会……这样”白若寒看着街上那些麻木的行人，眼中流露出不忍。她能感觉到，这些人身上的“生气”正在不断流失。 苏澜闭目感应了片刻，睁开眼，异色眼眸中一片凝重：“法则层面的侵蚀……比我们想象的更快，也更隐蔽。它并非直接破坏，而是在修改‘存在’的底层定义，让生机自然流逝，让希望自然湮灭。长此以往，无需归墟大军压境，此界……便会自行走向衰亡。” 自行走向衰亡…… 我握紧了手中的古刀，感受着那与无数微弱因果线共鸣的悸动。这些黯淡的因果线，便是潜在的“薪柴”，但在被点燃之前，它们可能就会在这无声的侵蚀中彻底熄灭！ 不能再等了！ 我尝试感应追星子师叔，以及玄明子留下的“星枢令”气息。 追星子师叔的因果线依旧炽热，但似乎被什么东西干扰，变得时断时续，方位也难以确定。而“星枢令”的感应……极其微弱，仿佛其源头的力量也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就在这时—— 嗡！ 我手中的古刀突然自发地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嗡鸣！刀尖指向城市东南方向！ 与此同时，我清晰地感觉到，在东南方向约百里处，一条与我有着微弱因果联系的“线”，正在剧烈地波动、闪烁，并且……快速地黯淡下去！那条线，属于一个我曾经赊出过刀的人！一个……可能承载着“星火”潜质的人！ 他（她）正在遭遇极大的危险！或者说，其“存在”正在被快速剥离！ “那边！”我低喝一声，不再迟疑，混沌之力裹住白若寒和苏澜，身形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流光，循着古刀的指引与那条即将断裂的因果线，朝着城市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百里距离，瞬息即至。 那是一片位于城市边缘、尚未完全开发的老工业区。废弃的厂房如同巨兽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灰翳的天空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化工废料以及……一股极其明显的、令人作呕的“归墟”侵蚀的气息！ 在一个最大的、废弃的炼钢厂厂房内，我们看到了目标。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蜷缩在一个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的炼钢炉投料口下方。他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在那恐惧深处，却还死死攥着一丝不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倔强。 而在他周围，三名穿着怪异黑袍、面容笼罩在兜帽阴影下的人，正呈三角之势将他围住。他们手中各自托着一个不断旋转的、由灰蒙气流构成的诡异符文，符文散发出强烈的“剥离”之力，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着中间的少年，抽取着他身上那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生机与意志！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厂房那高高的、布满锈迹的穹顶横梁上，静静地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同样是一个黑袍人，但他的黑袍边缘绣着暗金色的、如同漩涡般的纹路。他并未出手，只是低着头，兜帽的阴影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容，唯有两只眼睛的位置，透出两点冰冷、空洞，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幽暗光芒。 他手中，把玩着一柄……样式古朴的短刀！那短刀上，赫然残留着一丝……属于赊刀人一脉的、极其微弱的因果气息！ 是曾经被赊出的刀！被他夺取了！ “归墟行者……”苏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而且，是能驾驭‘夺缘之器’的高阶行者！” 她的目光落在那穹顶身影把玩的短刀上，异色眼眸中寒光一闪。 而那名被围困的少年，似乎感应到了我们的到来，或者说，感应到了我手中古刀那同源的气息，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我们所在的方向，那双几乎被恐惧吞噬的眸子里，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彩，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救……救我！我不想……忘记！我不想……变成他们那样！” 他的嘶喊，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这充满绝望侵蚀的厂房里，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却清晰无比的涟漪。 也就在他嘶喊出声的刹那，我手中古刀嗡鸣再起！刀身之上，那代表着“赊”字的乌光，骤然亮了几分！ 我一步踏出，古刀横于身前，目光如电，直射那穹顶之上的高阶行者，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中回荡开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的‘缘’，他的‘念’，我赊了！” “此刀，今日，收尔等‘侵蚀’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