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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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 就在方源牵着自家小青梅温软的手，并肩攀上山顶，肆无忌惮地享受着那份独属于初秋午后的微风与暖阳之时。 一场针对道德天尊的暗流，正在数十公里外的四九城内悄然开始了。 东城，米市胡同深处的一座不起眼的两进院落前，曲大龙停下了脚步。 院墙斑驳，灰砖上浸染着岁月的苔痕，但里面却人声四起。 三三两两的男人围着几张方桌，搓麻将、炸金花的叫嚷声、拍桌声混杂在一起，隔着墙头都能隐约听见。 但奇怪的是，周围不管是邻居亦或者居委会的巡逻人员，似乎都跟没听见一般。 院门口，一个穿着灰色“良民”褂子、二十出头的青年斜靠在门框上，指间夹着一根劣质的“大生产”香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他眼神看似涣散，却时不时警惕地向胡同两头扫视一眼，显然是被派出来放风的。 见到曲大龙不紧不慢地走近，青年原本警惕的眼神瞬间化为熟络的笑意，远远地便打了声招呼： “哟，这不是前门大街的龙爷嘛！ 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怎么着，手痒了” 说话间，他站直了身子，双手在胸前比了个环圈摸牌的动作，姿态颇为熟稔。 此处，乃是东城黑市头目林二狗的一处据点。 平日里，曲大龙没少来这儿跟他们打牌喝酒、厮混取乐，因此都是老相识。 曲大龙脸上挂着那副八面玲珑的招牌笑容，从兜里摸出一根“大前门”，屈指一弹，香烟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稳稳落在对方手里。 他自己也叼上一根，凑到青年护着的火柴前点着，深吸一口，吐出一团浓厚的烟圈，眯着眼睛道： “有点事，想麻烦一下狗哥。 他在吗” “麻烦” 听到这两个字，放风的青年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了三分。 来这儿的赌狗、酒鬼，几时会用“麻烦”这两个字 这词儿一出口，就意味着不是来玩的，而是来办事的。 他脸色一正，掐灭了手里的烟，侧身将曲大龙往里让： “这个点儿，狗哥应该起了。龙爷您跟我来。” 两人穿过前院嘈杂的人群，那些赤膊上阵、满嘴污言秽语的赌客们见到曲大龙，也都纷纷点头喊一声“龙爷”，曲大则一一点头回应，脸上笑容不减，步履沉稳，自有一股江湖人的气度。 青年将他带到正对前院的一间厢房门口，主动上前，抬手“咚咚咚”地敲了敲门。 “狗哥，醒了吗有人找。” 屋里传来一声明显带着浓重起床气的含糊应答： “谁啊他妈的，不知道老子昨晚喝多了” 青年闻言，脸上赔着笑，朝曲大龙示意了一下，让他在此稍等，自己则识趣地退回门口，继续站岗去了。 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一个光着膀子，露出满身精壮腱子肉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松垮的深蓝色工装长裤，乱糟糟的头发如同鸡窝。 许是被门外午后的阳光刺激到了，林二狗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眯缝着打量了片刻，才认出眼前的曲大龙。 “我当是谁呢，龙爷啊。” 林二狗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问道，“找我有事儿” 两人早年相识于微末，林二狗解放前也在大户人家当过两年护院，与当时已是方家打手头目的曲大龙有过几分交情。 曲大龙抬腿便迈进了屋里，笑着道： “进去说。” 林二狗这才正眼打量了他一下，瞧见他那不似玩笑的神情，嘴角一咧，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 “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行吧，你等我一会儿。” 说罢，他提了提裤子，大喇喇地走出房门，绕到院角那臭气熏天的茅厕，憋了大半天的存货，他得先释放一下。 巨大的水声过后，他又在院里的水井边，用冰凉的井水胡乱抹了把脸，这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重新回了屋。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仅此而已。 混江湖的，有几个会把家当带在身上，这也正常。 林二狗随手给曲大龙倒了杯凉透了的茶水，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开门见山： “说吧，什么事” 曲大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狗哥，你跟‘千门’的人，还有联系吗” “千门”二字一出口，林二狗端着茶缸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 “你要找他们” “嗯，有个朋友托我办点事，需要找几个手脚干净、懂规矩的人。” 曲大龙话说得滴水不漏。 林二狗沉默了片刻，将茶缸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所谓的“千门”，是一个以设局骗财为生的古老行当，自成体系。 其内部组织严密，分工明确，核心人物被称为“千门八将”。 这八将，并非只会聚赌出千，他们更擅长的是针对某个目标，量身定做一个天衣无缝的“局”，通过一系列精妙的布局、心理诱导和情报操作，让目标在不知不觉中倾家荡产，甚至身败名裂。 上八将各司其职：正将是整个局的策划者和总指挥，负责判断一单生意能否接，风险有多大； 提将负责前期铺垫，引君入瓮； 反将是安插在目标身边的卧底，传递假消息； 脱将负责事成之后的脱身和断后； 风将是情报专家，负责搜集目标的一切信息； 火将是武力担当，负责处理意外和暴力威胁； 除将是谈判专家，负责摆平事后的纠纷； 而谣将，则负责在事后散播谣言，混淆视听。 解放后，虽然社会风气大变，打击力度空前，这个古老的行当被迫转入更深的地下，行事也愈发隐蔽。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贪婪和欲望，千门这一行当，便从未真正断绝过。 他们通常会私下里寻找那些为富不仁或者背景不深的目标下手，但无论局做得多大，骗来的大量财物，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金银古董，总需要一个销赃的渠道。 而林二狗这样的黑市头目，便是他们最好的合作伙伴。 千门中人通过黑市出手赃物，换取他们日常挥霍享用的金钱和物资，而林二狗则从中抽取高额的佣金，双方互惠互利，早已形成了一条稳固的地下产业链。 林二狗对此见怪不怪，他只是个中介，负责牵线搭桥，成与不成，都不耽误他两头赚钱。 因此也没有往深了打听曲大龙的用意，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人，我能帮你联系上。 不过价钱，得你们自己谈。 老规矩，我得抽一成的好处费。” “这个自然。” 曲大龙笑着应下。 酒肉朋友，谁也没把谁当真。 事情谈妥，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曲大龙便起身告辞了。 当天晚上，夜色如墨。 赵力在曲大龙的引荐下，头戴一顶鸭舌帽，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来到了城郊的一处茶楼。 见到赵力后，林二狗的眼神明显变了变，朝着曲大龙点了点头。 他现在有三分相信曲大龙白天说的话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那股子沉敛气度，绝不是普通混混能有的，确实像是哪家大户请来看家护院的高手。 这也正是曲大龙和赵力希望看到的结果。 少东家交代过，无论如何，这事不能让人联想到方家，更不能让人联想到他自己。 一个“为朋友办事”的由头，加上一个来历不明的蒙面高手，足以将所有线索都搅混。 所谓的黑市，其实并不在城内。 它跟老百姓私下里交换生活物资，或者以物换物的“鸽子市”完全不同。 后者是计划经济下，上面为了给老百姓留条活路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产物，只要不是严打时期，或是撞上某个较真的大领导，几乎没人会去较真。 即便被抓了，大多也是没收物资、罚点款了事。 而黑市，则是权贵人家、江湖势力交换资源乃至“黑货”的地方。 黄金古董、武器军火、大宗粮食，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办不到的。 甚至方源此前心心念念的赴港通行证，只要价格谈得拢，也不是没可能弄到手。 能办起黑市的，身后都有通天的大人物撑腰，没点门路，早被人连皮带骨地吞了。 眼前这座茶楼，白天还开门迎客，到了晚上，便成了黑市中人“谈生意”的接头点。 真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地方，还在城外更隐蔽的所在。 来这里的人，无不层层遮掩，谁也不认识谁。 有的为了避免暴露身份，甚至连话都懒得说，直接将手伸进对方的袖子里，靠手指比划来“手谈”。 在林二狗的带领下，三人上了二楼的一间雅间。 屋里早已坐着一个人，是个身形佝偻的老头，同样戴着帽子和面罩，看不清面容。 此刻正独自坐在桌边，慢悠悠地品着茶，仿佛已经等了许久。 “孙老头，生意来了。” 林二狗大喇喇地坐下，指了指赵力： “这位朋友，想请你们千门办点事。” 那被称为“孙老头”的千门正将，缓缓抬起头，一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如同鹰隼般在赵力和曲大龙身上扫过。 “目标，目的。”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赵力没有开口，只是朝曲大龙递了个眼色。 曲大龙上前一步，言简意赅： “轧钢厂，六级钳工，易中海。 要他一只手，接不回去的那种。” 孙老头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似乎在脑中快速地盘算着这个目标的背景和风险。 半晌，他才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 “轧钢厂的高级工，还是要彻底废掉，容易惹麻烦。 一两个人搞不定。 这个数，五百块，保证不留后患。” 曲大龙没有说话，他只是个传话的，做主的不是他。 于是把双手一抱，身形后靠，完全一副“做与不做，全在你”的表情，将决定权交给了赵力。 赵力低着头，没人看得见他面罩下的神情。 此刻正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五百块，对于寻常人家，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对于方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自己若是亲自出手，或许一分钱不用花，但不敢保万一。 尤其是在方家刚刚跟隔壁院子闹出那么大动静的节骨眼儿。 万一被人撞见，或者被公安怀疑上，顺藤摸瓜查到方家，都不好脱身。 方家大房如今只剩下少爷这一根独苗，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交给千门这帮人，用钱买一个“干净”，买一个“撇清关系”，划得来。 思索再三，赵力终于点了点头。 从怀里掏出方源给的那三十张大黑十，自己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二十张，凑足了五百块，放在桌上，推到了作为中间人的林二狗面前。 “先给一半，事成之后，再给另一半。” 林二狗将钱从中分开，把其中二百五十块推到孙老头跟前，呲着牙，语气里带着一丝威胁： “孙老头，拿钱不办事的后果，你懂的！” “狗爷放心。” 这个到最后都没有透露真实姓名的千门正将，笑呵呵地将钱点清，收进口袋，沙哑地笑道： “只是一只手而已，又不是要人命。 老头子我眼皮子还没那么浅，为这点小事坏了千门的规矩。” 说罢，他在三人脸上再次横扫一圈，背着手，慢悠悠地起身，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