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后面还有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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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内人声渐沸，宾客们按照请柬上的桌次指引，寻找着自己的位置。相熟的人聚在一起寒暄，交换着名片或最近的投资心得，空气中漂浮着香水、雪茄与某种无形的、属于特定圈层的优越感。 李长乐穿过这片繁华与喧嚣，像一尾沉默的鱼滑过色彩斑斓的珊瑚丛，目标明确地走向那个被他选中的、位于角落的席位。 这张桌子确实如他所料，安排的似乎都是些关系疏远的亲戚，或是赵家、苏家那边不得不请但又不甚重要的边缘人物。桌上已经坐了几个人，一位穿着过时西装、不停搓着手的中年男人，一对看起来像是小地方来的、略显拘谨的老夫妇，还有一个戴着厚眼镜、一直低头刷手机的年轻人。 李长乐的到来，让这张本就有些冷清的桌子气氛更加微妙了一下。 那对老夫妇抬起头，善意地对他笑了笑，挪了挪椅子，给他让出些空间。中年男人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想判断他的来历，但很快失去兴趣，继续焦虑地搓手。刷手机的年轻人压根没抬头。 李长乐微微点头致意，在最靠近走廊出口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这个位置很好，视野开阔，能观察到大部分宴会厅的情况，又足够偏僻，不易被注意，更重要的是，离场非常方便。 他刚坐下，就感到一道强烈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同一桌的一位大妈，穿着颜色鲜艳的套装，脖子上系着丝巾，头发烫得一丝不苟。她从李长乐过来时就一直盯着他看，目光在他廉价的衣物和空荡荡的手腕上扫来扫去，眉头越皱越紧。 “哎，小伙子，”大妈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尖细，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关切，“你是不是坐错地方了这桌可是‘亲友桌’，那边有引导牌，你是不是该去……嗯……‘同学桌’或者‘同事桌’” 她故意把“亲友”两个字咬得很重，潜台词再明显不过：你这身打扮，怎么看也不像是赵家或苏家的“亲友”。 李长乐还没回答，旁边那位搓手的中年男人倒是讪讪开口了：“大姐，没坐错没坐错，这桌就是咱们这些……呃……远房亲戚和老家来的。” 大妈被噎了一下，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又上下扫了李长乐一遍，嘟囔道：“老赵家还有这样的亲戚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时，婚礼的伴郎之一——赵文轩的一个哥们儿，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前的襟花显示着他的身份，正忙碌地穿梭在各桌之间确认座位安排。他经过这桌时，目光随意一扫，恰好看到了李长乐。 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惊讶和玩味的表情。他快步走过来，却不是对李长乐，而是对着桌上那位看起来最局促的老夫妇，语气夸张地说道：“哎呀，二叔二婶，你们怎么坐这儿了！文轩刚才还找你们呢！来来来，前面主桌旁边给你们留了位置，那视野才好呢！快跟我来！” 他热情地搀起那对老夫妇，半强制性地把他们带离了这桌，走向前方灯光更璀璨、人群更密集的核心区域。 做完这一切，伴郎仿佛才终于“看到”了李长乐。他转过身，脸上挂着毫无歉意的假笑，拍了拍李长乐的肩膀，动作随意又带着轻慢。 “哟，李长乐，真来了啊够意思！”他声音不小，引得附近几桌的宾客都侧目看来，“你就坐这儿吧，这地儿好，清静！而且……”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环视了一下这张因为走了两人而更显空荡的桌子，笑容变得有些恶劣，“后面还有位置，宽敞！想怎么坐怎么坐！” “后面还有位置”。 这句话像是一句双关的嘲讽。既指这张桌子位置靠后、空间宽敞，更暗指李长乐的社会地位，也就只配待在这样无人问津的“后面”。 附近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那个刷手机的年轻人终于抬起头，好奇地看了李长乐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那位套装大妈则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自己的判断得到了权威认证。 伴郎说完，不等李长乐有任何反应，就像完成了一个无聊的任务，转身又堆起热情的笑容，去招呼其他更“重要”的宾客了。 李长乐始终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伴郎一眼。 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前方巨大的婚礼舞台上。背景板上是苏婷和赵文轩巨大的艺术婚纱照，灯光打在上面，绚丽夺目。舞台两侧巨大的led屏幕正循环播放着他们的甜蜜视频剪辑。 他就像一块被投入汹涌河流的石头，表面的水流喧嚣着绕过他、冲刷他、试图磨平他，但他内核的坚硬与冰冷，却丝毫未变。 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然后从旁边路过的服务生托盘里，从容地取过一杯橙汁——在这种香槟流淌的场合，橙汁通常是给小孩或不喝酒的女士准备的。 他轻轻抿了一口。 酸甜的冰凉液体滑过喉咙。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走向那个预定好的时刻。 “后面还有位置”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而锐利的光。 很快，他们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该被请到“前面”的人。 而这场奢华的婚礼，这个被所有人瞩目的“前面”的舞台，即将为他而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