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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电部新部长上任第一天，豪气干云宣布：“今晚我请客，全部门一个都不能少！” 众人欢呼雀跃，以为迎来位慷慨大方的领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部长起身接电话，再未归来。 服务员递上账单：人均八百，共三桌。 大家面面相觑时，部长发来消息：“临时有急事，大家吃好喝好。” 第二天报销单被退回，附言：“私人聚餐，不予报销。” --- 新部长推门进来的时候，输电部大办公室里正弥漫着一股午后的倦怠和某种心照不宣的焦虑。前任部长拍屁股走人，留下几个难啃的硬骨头项目，大家心里都绷着一根弦。所以，当这位姓谭名健的新部长站到屋子中间，清清嗓子开口时，所有人都支棱起了耳朵。 谭部长个头不高，嗓门洪亮，脸上堆着笑，眼神扫过一圈，自带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热络。“各位战友，从今天起，我就是咱们输电部这个家的新家长了！”他挥了一下手，姿态很足，“客套话不多说，咱们来日方长。就一条，我谭健带队伍，向来是工作拼命，享受也不能落下！” 他略一停顿，很满意地看到众人眼中亮起的光，随即抛出了那颗让所有人瞬间振奋的糖衣炮弹：“今晚，我私人请客！‘悦海酒楼’，已经订好了最大的包间，三桌！咱们部门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准缺席！谁不来，就是看不起我老谭！” “哗——”办公室里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真心实意的欢呼。悦海酒楼！那是附近商圈数得着的高档馆子，人均消费往少了说也得大几百。几个年轻小伙已经开始挤眉弄眼，商量着要不要开几瓶好酒，狠狠“宰”新领导一顿，拉近关系。老成些的如老王，也摸着下巴，心里那点对新领导的观望和疑虑，被这豪爽的做派冲淡了不少。看来，是个大方、不差钱、愿意跟下属打成一片的主儿。设计院这种地方，项目压力大，跟个不抠搜的领导，日子能好过不少。 林舒坐在角落，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今晚原本的加班计划，又看看周围同事兴奋的脸，默默把到嘴边的推辞咽了回去。新部长第一天，说了“一个都不能少”，她不想当那个触霉头的。 晚上的悦海酒楼，灯火辉煌。最大的包间“碧海厅”里，三张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凉菜早已上齐，精致的餐具在灯光下泛着光。谭部长坐在主位，谈笑风生，从自己在西北搞特高压项目的“光辉岁月”，谈到对输电部未来的宏伟蓝图，声音洪亮，意气风发。他挨个问了不少人的名字和专业，显得极为上心。酒水要的是茅台和进口红酒，菜更是拣贵的点，龙虾、象拔蚌、蒸石斑……流水一样往上端。 气氛很快被推向了高潮。同事们轮番向新部长敬酒，说着恭维和表决心的话。谭部长来者不拒，酒到杯干，脸色酡红，话也越来越密，不断强调着“我们是一家人”、“以后跟着我老谭，绝不会让大家吃亏”。包间里觥筹交错，烟雾缭绕，弥漫着酒气、菜香和一种被慷慨许诺所催生出的、近乎膨胀的乐观情绪。连林舒都稍微放松了些，觉得也许运气不错，真碰上了一个好领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杯盘狼藉，不少人也带了七八分酒意。就在这时，谭部长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对着桌上众人比了个“嘘”的手势，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喂李院哎哎，您说……”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拿着手机朝包间外走去，临走还不忘对大家做了个“你们继续”的手势。 门轻轻合上。 起初，没人在意。领导嘛，电话多，正常。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桌上的热闹渐渐平息下来，有人开始下意识地望向门口。老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觉得那上好的龙井有点凉，还有点涩。 二十分钟了。包间里的说笑声越来越小，最后变得窃窃私语。 “部长这电话……打得够久的啊” “别是有什么急事吧” 正当疑虑开始像水渍一样在每个人心里蔓延开时，包间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不是谭部长，而是穿着制服、面带标准微笑的服务员经理。她手里拿着一个深褐色的真皮账单夹，步履轻盈地走到主位旁边，目光在略显空荡的主座和周围一群面面相觑的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将账单放在了转盘上，轻轻转到坐在主位旁边的老王面前。 “各位老板好，这是本桌的账单，麻烦结一下。”声音清脆悦耳。 离得近的几个人，包括林舒，都下意识地伸头看了一眼。那账单打印得细密，最下面那个加粗的阿拉伯数字，像根小小的毒针，猛地刺了一下所有人的眼睛——￥ 24,000.00。 “多……多少”旁边的小张舌头有点打结，不敢置信地拿起账单，仔细数了数后面的零。人均八百，三桌，这个数没错。可……怎么会是他们结 一股诡异的安静瞬间攫住了整个包间。刚才还残存的些许酒意，此刻彻底蒸发成了冷汗。所有人都明白了点什么，但又不敢，或者不愿，去相信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难堪的时刻，“叮咚”一声，部门微信群里弹出一条新消息。发信人：谭健。 几十部手机几乎同时被拿起，解锁。 谭部长的头像后面，跟着几行字，措辞依旧带着那种熟悉的、仿佛为你着想的腔调： 「各位实在不好意思！刚接到院里紧急电话，有个重要应酬必须马上过去，李院亲自点名，没办法。（抱拳）」 「大家吃好喝好，玩得尽兴！今晚不算公账，等我回头找个机会，再好好补偿大家！（龇牙笑）」 文字是热的，意思却像冰锥，扎得人心头发寒。包间里落针可闻，只有空调出风口嘶嘶地吐着冷气。几个年轻人脸上血色褪尽，张着嘴，像离水的鱼。老王猛地靠回椅背，闭上眼睛，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私人聚餐，不予报销。”——原来伏笔早就埋下了，只是他们这群傻子，当时谁也没听出那弦外之音。 最后还是老王这个副主任，顶着那张滚烫的老脸，在服务员经理那越来越公式化的笑容注视下，出面收拾了残局。钱，是大家现场aa，用微信支付宝凑出来的。每个人当时那点因为高档酒楼和茅台而生的虚荣与兴奋，此刻都变成了账单上一个个冰冷的数字，和手机银行里骤然缩水的余额。 第二天上班，整个输电部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每个人眼圈都是黑的，见面连基本的寒暄都省了，眼神一碰就迅速闪开，弥漫着一种共享了某种耻辱却又难以启齿的尴尬。 快中午的时候，财务部的小赵拿着几张单据，蹬蹬蹬跑到输电部大办公室，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半个办公室的人听见：“王主任，你们部门昨天递上来的餐费报销单，谭部长给打回来了。” 那张被退回的单据在老王桌面上异常刺眼。旁边附着一张浅黄色的便利贴，上面是谭部长那略显张扬的笔迹，这回大家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私人聚餐，不予报销。」 七个字，力透纸背。 办公室里彻底没了任何声响，只有电脑主机的嗡鸣和空调的冷风，吹得人起鸡皮疙瘩。不知道是谁，极轻极轻地，冷笑了一声。 林舒坐在工位上，低头看着屏幕上复杂的线路设计图，那些交错纵横的线条，忽然变得像一张巨大的、充满嘲讽的网。她想起昨晚自己还心疼那被迫分摊的八百块钱，现在只觉得一阵反胃。她伸手，默默地把电脑屏幕上贴着的、写着“欢迎谭部长”的电子标语贴纸，一点点地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桶里，已经有了好几个类似的纸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