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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踪林的第三天，是在一场不期而至的浓雾中开始的。 乳白色的雾气如同黏稠的牛乳，从林地的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淹没了河床，吞没了怪异的胡杨，将能见度压缩到不足十步。人走在其中，如同置身云端，又像是被包裹在一张巨大的、湿冷的蛛网里，连呼吸都带着一股子潮润的土腥气。 “他娘的！”王劲骂骂咧咧地挥着手，试图驱散眼前的雾气，自然是徒劳，“这鬼天气！昨天还干得嗓子冒烟，今天这雾气重的，拧一把都能出水了！” 严锋带着几个士兵检查完营地周围的警戒陷阱回来，皮甲和头发上都挂满了细密的水珠，脸色凝重地对萧逐渊汇报：“大人，雾气太大，我们设置的绊索和响铃外围几乎看不清了。若是有人趁机摸进来，恐怕要到很近才能发觉。” 萧逐渊站在河床边缘，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眉头紧锁。这雾来得太不是时候，仿佛是天公也在为潜在的敌人打着掩护。“加派双岗，暗哨向前推进二十步，以能互相听到声音为限。所有人，兵刃不得离身。”他的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时若用一块粗布蘸了清水，正在帮阿月擦拭脸颊。阿月的箭伤愈合得不错，但连日的奔波和湿冷的环境让她有些低烧，精神萎靡。时若忧心忡忡地看着浓雾：“这雾气带着瘴气，对阿月姑娘的伤势不利。我得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驱瘴解毒的草药。” 萧逐渊立刻反对：“不行！雾太大，林子里情况不明，太危险了。” “可是……”时若还想争辩。 顾青舟走了过来，接口道：“夫人精通药理，所言非虚。这样吧，我陪夫人去。就在这河床附近，不走远。这迷踪林生态奇特，或许真能找到些意想不到的药材。”他看向萧逐渊，眼神沉稳，“萧兄放心，有我在。” 萧逐渊看着时若恳切的目光，又看了看脸色潮红的阿月，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好吧，务必小心，以半个时辰为限，无论有无收获，必须返回。”他又点了两名身手不错的亲兵随行护卫。 时若感激地看了顾青舟和萧逐渊一眼，迅速背上她那个小巧的药篓。顾青舟则从行囊里取出一盘细绳，将一端系在营地中央的大石上：“做个记号，免得迷路。” 两人带着两名亲兵，身影很快便被浓雾吞没。留在营地的人，心头都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阴影。王劲搓着手，凑到火堆边——虽然这雾气里的火堆显得有气无力——嘀咕道：“这鬼地方，真是邪门！老天爷可要保佑夫人和顾先生平平安安才好。” 阿里木正在检查马匹的鞍具，闻言抬头，宽慰道：“将军放心，顾先生本事大着呢。这林子我熟，白天雾再大，只要不走出这河床范围，丢不了。” 话虽如此，营地里的气氛依旧压抑。时间一点点过去，浓雾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反而愈发厚重。除了近处火堆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同伴粗重的呼吸声，四周一片死寂，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的感觉，再次浮上每个人的心头。 突然，一声尖锐的鸟鸣从东南方向的雾中传来，紧接着又是两声短促的鸣叫。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这是严锋安排的暗哨发出的示警信号！有情况！ “戒备！”萧逐渊低喝一声，长剑已然出鞘，闪动着幽冷的寒光。王劲“噌”地跳起来，抓起手边的朴刀。严锋和剩下的士兵迅速组成防御阵型，将阿月和物资护在中央，目光死死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浓雾翻滚，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穿行。脚步声很轻，很杂乱，不止一人！ 萧逐渊屏住呼吸，握剑的手稳如磐石。王劲脑门子上渗出了汗珠，混着雾气，也分不清是冷是热。 然而，预想中的敌人并未出现。雾中传来顾青舟清晰的声音：“是我们！” 众人心中一松，只见顾青舟和时若，带着那两名亲兵，快步从雾中走出。顾青舟手中提着剑，剑尖犹自滴落一滴血，面色冷峻。时若的药篓里装着几株新采的草药，但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神中带着一丝未褪的惊悸。那两名亲兵更是如临大敌，持刀警惕地回望着身后的迷雾。 “怎么回事”萧逐渊一步上前，拉住时若的手，感觉到她指尖冰凉。 “我们遇到了探子。”顾青舟言简意赅，他甩掉剑上的血珠，收剑入鞘，“三个人，身手不弱，穿着西域常见的皮袄，但用的刀法和配合战术，是军中路数。应该是睿亲王派出来的搜寻小队。” “人呢”王劲急忙问。 “杀了两个，跑了一个。”顾青舟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雾太大，对方也很警觉，没能全部留下。” 时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补充道：“我们刚找到几株金银花和板蓝根，就听到附近有异常的动静。顾先生让我们隐蔽，他潜过去查看，结果就和那三个人撞上了。交手很快，那三个人没想到顾先生武功那么高，吃了亏就想跑，可惜还是被顾先生追上一个……” 她虽然说得简单，但众人都能想象到在能见度极低的浓雾中，骤然遇敌的凶险。 萧逐渊眼神一寒：“跑了一个也就是说，我们的位置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顾青舟点头：“可能性极大。对方显然是分散搜索的小股部队，既然在这里发现了我们，那个跑掉的人一定会回去报信。最迟天黑，或者等这雾一散，大队人马可能就会扑过来。”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派出去求援的人杳无音信，营地位置却可能已经暴露。 阿月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虚弱，语气却异常冷静：“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可是往哪转移”王劲挠着头，“这雾茫茫的，别没撞上敌人，自己先在林子里走散了！” 阿里木此刻站了出来，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嬉笑，显得异常严肃：“会长，大人，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可以暂避。从此地向西，大约五里地，有一处废弃的烽燧堡，是前朝留下的，建在一个小山坡上，视野好，易守难攻。关键是，知道那里的人很少，连商会里也没几个人知道具体位置。” “烽燧堡”萧逐渊看向阿里木，“路好认吗这么大的雾……” “不好认，但我认得。”阿里木拍着胸脯，“我可以带路。只是那段路不太好走，要穿过一片流沙区边缘，大家必须跟紧，千万不能走错。” 情况危急，没有太多时间犹豫。萧逐渊当机立断：“好！就依你所言，立刻转移！严锋，带你的人负责断后，清除我们留下的痕迹。王劲，组织人手，护送阿月会长和物资。动作要快，但要保持安静！” 命令一下，整个营地如同精密的器械般迅速运转起来。篝火被小心地用泥土掩埋熄灭，所有个人物品打包，帐篷收起。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刚才还充满生活气息的河床营地，便恢复了荒芜的模样，仅余一些难以完全抹去的痕迹。 队伍在阿里木的带领下，再次悄无声息地没入浓雾之中。这一次，气氛比来时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明白，他们是在与时间赛跑，与未知的敌人赛跑。 浓雾如同厚重的幕布，遮蔽了前路，也隐藏了杀机。脚下的路变得模糊不清，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前面人的背影。阿里木走在最前，他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个引路的幽灵。他时不时停下，蹲下身摸索着地面，或者抬头辨认那些在雾中只剩下模糊轮廓的奇特树形。 “跟紧了！踩着我的脚印走！”阿里木压低了声音，反复提醒，“左边那片沙地看着结实，下面是空的，掉进去就完了！” 王劲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紧紧盯着阿里木的脚后跟，嘴里无声地念叨着：“左，右，直走，拐弯……俺的亲娘，这比打仗还累心……” 时若搀扶着阿月，萧逐渊和顾青舟一左一右护在两侧。顾青舟的耳朵微微动着，捕捉着雾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萧逐渊则目光如炬，不断扫视着两侧被浓雾扭曲的树影。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阿里木突然停了下来，举起拳头示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浓雾中，隐约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还有金属甲片碰撞的细碎声响，似乎就在不远处，与他们平行的另一个方向。 敌人的搜索队！而且听起来人数不少！ 队伍瞬间凝固，如同化作了林中的石头。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浓雾在此刻成了他们唯一的掩护。 那队人马似乎并未发现他们，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在迷雾的另一个方向。 众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好险……”王劲用气声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阿里木也是心有余悸：“看来他们还没确定我们的具体位置，是在拉网式搜索。我们得再快一点！” 队伍再次移动，速度加快了几分。终于在午后，雾气似乎稍微稀薄了一些时，前方出现了一个黑沉沉的轮廓——那是一座废弃的、用黄土和石块垒砌而成的烽燧堡，孤零零地矗立在一个小小的土山包上，在迷雾中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好像希望就在眼前，但他们都知道未知的危险依然存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