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山路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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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日的栖霞山，仿佛被打翻的调色盘浸染，枫叶流丹，层林尽染，漫山遍野的赤红、橙黄与深绿交织，在秋日澄澈的碧空下绚烂如霞 。山道上，游人如织，携亲带友，笑语喧哗，茱萸的辛香与菊酒的清冽气息混杂在微凉的空气中，处处洋溢着佳节的热闹与欢愉。 萧景珩辞别了赵文渊等一众仍在平台席间回味《登高》诗、热议不休的文坛耆宿与才子，婉拒了数拨意欲同行、攀谈结交的邀请，只带了萧安，选了条相对僻静的下山小径，缓步而行。他需要些许独处的空间，来沉淀方才文会上因诗作引发的巨大轰动，以及应对各方势力时耗费的心神。 山风拂过，带来阵阵松涛与隐约的梵音，那是从千年古刹栖霞寺方向传来的诵经声，庄严肃穆，涤荡人心 。萧景珩深吸一口沁凉的空气，暂将身后的喧嚣与身前的算计置于脑后，放目远眺。只见长江如练，环绕着金陵古城，远处江帆点点，烟波浩渺，令人胸襟为之一阔。 正漫步间，前方不远处一阵轻微的骚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三四位衣着体面、看似管家仆役模样的男子，正围着一位身着淡青色衣裙、头戴垂纱帷帽的少女，神色焦急地说着什么。那少女身姿挺拔，虽看不清面容，但仪态从容，正微微摇头，似乎拒绝了对方的什么提议。 “小姐，您就让我们跟着吧！这山路崎岖，万一再走散了，夫人那边我们实在交代不起啊！”一位为首的管事苦着脸恳求道。 那青衣少女声音透过轻纱传来，清越而坚定，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疏离：“不必了。我想独自走走，静心赏景。你们且去山下等候，我自会寻路与母亲汇合。” 那几位仆役面面相觑，似乎极为难，却又不敢强行违逆，只得喏喏称是，一步三回头地朝着主道方向退去。 青衣少女见他们离去，似乎轻轻松了口气，帷帽微动，转向山道一侧的红枫，驻足观赏。秋阳透过枝叶缝隙，在她淡青色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山风撩起帷帽垂纱的一角，隐约可见其下白皙秀美的下颌线条。虽孤身一人立于熙攘山道旁，却自有一股清冷出尘的气度，仿佛周遭喧嚣皆不能侵。 萧景珩目光掠过，觉得那身影有几分眼熟。略一回想，便记起这正是中秋前几日，在前往望江楼途中，于街巷间偶遇的那位询问“锦绣坊”路径的迷路少女。没想到今日竟又在此巧遇。 他本不欲打扰，正欲从旁悄然走过，那少女却似有所觉，帷帽轻转，面向了他的方向。虽然隔着轻纱，萧景珩却能感觉到一道清澈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既已被察觉，萧景珩便不好再装作未见。他停下脚步，隔着几步距离，拱手微微一笑，主动开口：“想不到在此又遇姑娘。重阳登高，可还尽兴” 那青衣少女似乎也认出了他，帷帽轻轻一点，算是回礼，声音依旧清越，却比方才对仆役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缓和：“原是公子。栖霞秋色，名不虚传，确令人心旷神怡。公子也是来赴登高文会的”她显然也听到了方才山巅平台传来的阵阵喝彩与议论声。 萧景珩颔首：“恰逢其会，凑个热闹罢了。姑娘似是与家人同来”他目光扫过方才那些仆役离开的方向。 “嗯。”少女轻声应道，似乎不愿多谈家事，转而将话题引开，“方才听闻山顶似有佳作传出，掌声喝彩不绝于耳，可是又有哪位才子拔得头筹”她语气中带着一丝自然而然的好奇，显然对文事颇有兴趣。 萧景珩谦逊一笑：“文人雅集，互相唱和，各有千秋。倒是姑娘，似乎对此道亦甚关心” 青衣少女微微一顿，随即从容道：“家中略有藏书，自幼耳濡目染，虽不敢言通晓，却总觉诗词文章，最能见人性情襟怀。能于如此胜景中激发灵感，成就佳句，亦是雅事一桩。”她言语得体，既不刻意炫耀，也不过分自谦，显露出良好的教养与不俗的见识。 萧景珩闻言，心中对此女评价又高了几分。他想起中秋那次偶遇，对方也是虽处境略显窘迫，却依旧保持从容礼数，如今看来，绝非寻常小户人家女子。 两人便这般立于枫树下，简短交谈起来。从栖霞山的历史典故 ，谈到始皇临江的传说；从眼前绚烂的枫叶品类，谈到诗词中咏秋的名篇。少女虽言辞不多，但每每开口，皆能切中要点，见解独到，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显示出极为广博的阅读面和敏锐的审美能力，其谈吐风度，竟丝毫不逊于萧景珩方才在文会上见过的那些所谓才子。 萧景珩心中暗暗称奇，越发觉得此女神秘不凡。他试探着问道：“听姑娘谈吐，学识渊博，见解非凡，想必亦是出自书香门第。不知府上……” 青衣少女却轻轻打断了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淡淡的、不容深究的意味：“家世寻常，不足挂齿。倒是公子，气度清朗，见解非凡，方才文会之上，想必亦是风采照人。”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萧景珩身上，显然不愿透露自身太多信息。萧景珩心领神会，自然不再追问，只笑道：“姑娘过奖了。不过是附庸风雅，滥竽充数而已。” 就在这时，山道上方传来几声清脆的呼唤：“小姐！小姐！您在哪里夫人催我们下山了！” 只见两名穿着比方才那些仆役精致许多的丫鬟，正提着裙摆，略显焦急地从上方石阶寻来。 青衣少女闻声，对萧景珩微微一福：“家人来寻，不便久留。今日与公子一席谈，甚为愉快。告辞。” “姑娘请便。”萧景珩拱手还礼。 少女转身，向着丫鬟的方向款款行去。山风拂过，再次掀起她帷帽垂纱的一角，萧景珩隐约瞥见其下似乎还覆着一层极薄的白色面纱，心中不由一动，但未及细看，对方已汇入人流，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斑斓的秋色与熙攘的游客之中。 萧景珩独立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此女身份定然非同一般，那通身的气派、渊博的学识、以及身边那些看似恭敬却难掩紧张的仆役丫鬟，都绝非普通官宦或富商之家所能培养出来的。 “少爷，这位姑娘…”萧安在一旁也看出了些端倪，低声道。 萧景珩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无论对方是何身份，今日这第二次短暂相遇和交谈，已让他对那位“青衣姑娘”留下了远比第一次深刻得多的印象。冷静的头脑、不俗的谈吐、以及那份看似温和实则疏离、难以接近的气质… “或许，只是人生中又一次短暂的偶遇吧。”萧景珩收回目光，淡淡一笑，继续拾级而下。 然而，连他自己也未意识到，那抹青色的窈窕身影和帷帽下清越的声音，已在不经意间，在他心中投下了一枚细微却难以忽略的石子，漾起浅浅涟漪。 下了栖霞山，乘坐马车返回城中。萧景珩闭目养神，脑中却交替浮现出文会上李晟、萧景禹等人嫉恨难平的面孔，周扒皮那阴狠的商业手段，以及…山道上那惊鸿一瞥的青色身影和机锋暗藏的交谈。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暗流涌动。但这偶然的山道相逢，却仿佛为这沉重而紧张的棋局，带来了一缕清新而莫测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