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终试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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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书院的考核已至最后关头。通过前两轮筛选的三十余名学子，再次肃立于“明辨堂”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每个人的呼吸都刻意放轻，唯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和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提醒着众人外界春日的生机与此刻堂内的紧张氛围形成的鲜明对比。 端坐于上首的程颐副山长目光扫过堂下每一位学子，这些堪称江南新一代翘楚的年轻人，脸上或带着志在必得的坚毅，或藏着难以掩饰的忐忑。他的声音苍老却清晰，打破了沉寂：“最后一试，赋诗。题目二字——‘即景’。体裁不限，一炷香为限。” “即景”！ 此题一出，堂内顿时响起一阵极力压抑却仍可听闻的吸气声。题目至简，却亦至难。它要求学子即目所见，心生所感，最是考验诗人的敏锐观察、真挚情感与瞬间捕捉并升华意境的能力 。绝非提前准备所能应对，一切虚情假意、陈词滥调在此题之下皆将无所遁形。 学子们顿时愁眉紧锁，或低头冥思苦想，或急切地环顾四周，试图从这庄严的堂宇、窗外的庭院中捕捉那一丝珍贵的灵感。时值盛春，堂外庭院内绿意盎然，繁花似锦，远处更有青山如黛，景致本应怡人。然而在此决定命运的巨大压力之下，许多人的大脑却一片空白，平日熟读的诗词歌赋似乎都派不上用场。 萧景珩亦是微微蹙眉。他脑中中华诗词文库虽如浩瀚烟海，但应情应景、能完全贴合此情此境且不显突兀者，一时之间也难以择定。直接抄录太过冒险，也极易被学识渊博的教授们看出端倪。 香炉中那根纤细的线香无声地燃烧，灰烬寸寸跌落，时间如流沙般逝去。已有性急的学子开始提笔，笔下多是咏赞松柏坚贞、或描绘书院宏伟的陈词滥调，虽工整却难见新意与真情。 萧景珩并未急于动笔。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这一次，他看得更为仔细，试图真正融入这片春景，而非仅仅寻找一个可资利用的典故。 他的目光掠过精雕的窗棂，越过庭院中几株苍劲的古松，最终定格在角落处——一株晚开的桃花在暖风中轻轻摇曳，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几分；不远处，几丛翠竹旁，数朵不知名的野花正悄然绽放，虽不耀眼，却生机勃勃。而更远处的墙头，几只雀鸟正叽叽喳喳地追逐嬉闹，啄食着春日丰盈的草籽…… 此情此景，与他记忆中那首流传千古、看似平淡却韵味无穷的五言绝句的意境悄然重合。那首诗描绘的正是春日清晨的生机与闲适，以及对春光易逝的淡淡怜惜，其情感基调与眼前景物、与此刻考核虽紧张却终究处于太平盛世的背景，乃至与他自己历经波折终见曙光的心境，皆有一种奇妙的契合。 他心中一动，有了绝佳的主意。既不能完全照搬，便需巧妙化用，使其更贴合“即景”之题，仿佛真是触景生情、灵感迸发所致。 就在那柱香即将燃尽，执事已准备提醒之时，萧景珩终于提笔，凝神静气，于宣纸上挥毫而就。他并未完全复制原诗，而是稍作改动，将眼前所见之“鸟雀”、“庭花”等意象自然融入，使其更像是即兴观察所得。 时间到，学子们依次呈上诗作。教授们逐一阅览，多数诗作平平，偶有辞藻华丽、对仗工整者，却也难以触动心弦，引发深层次的共鸣。 轮至萧景珩的诗作。一位教授拿起，轻声吟诵道：《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诗成，堂内有一瞬的寂静。 这诗语言极浅近，近乎白话，没有任何艰深典故或华丽辞藻 。然而，“春眠不觉晓”点出春日的慵懒与舒适，“处处闻啼鸟”则立刻以声音勾勒出一幅生机盎然的春日晨景。后两句笔锋轻轻一转，“夜来风雨声”是回忆，“花落知多少”则是淡淡的发问，在明媚春光中融入了对自然节物细微变化的关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惜春之情。 整首诗清新自然，生动地捕捉了春日早晨的特点和瞬间的感受 。它没有刻意雕琢的痕迹，仿佛只是诗人将清晨醒来那一刻的所闻、所感、所思自然而然地流泻于笔端，恰恰符合“即景”诗“寓情于景，借助客观景物的描写来抒发诗人主观感情”的要求，且做到了“含而不露，蕴藉悠远，情丰意密”。 周文瀚教习仔细看着诗稿，又抬眼看了看窗外盎然的春意和枝头欢鸣的鸟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似是赞赏，又似是释然。 程颐副山长缓缓点头，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真实的笑意：“语言浅近，而意境自远。善于捕捉细微之景，抒写真实之情。‘花落知多少’一问，平白如话，却余韵悠长，将春日的生机与易逝之感巧妙结合。不错，通过。” 主考一锤定音，其余教授亦纷纷颔首表示赞同。萧景珩这首巧妙化用的《春晓》，以其浑然天成的意境和真挚自然的情感，成功地打动了所有考官。 终试放榜，萧景珩之名，赫然在列。他成功考入白鹿书院，正式成为这所江南第一学府的一员。 消息传出，有人赞叹其诗才果然名不虚传，于最关键时刻再次一鸣惊人；也有人因其诗风过于“浅白”而暗自嘀咕，但副山长的评语足以让任何质疑噤声。 萧景珩看着那朱笔写就的名单，心中平静多于狂喜。他知道，这并非结束，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白鹿书院的大门已然为他敞开，等待他的，将是更深奥的学问、更复杂的交际、以及更为激烈的明争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