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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文会上关于《金陵十二钗》的争议，虽被萧景珩巧妙化解，但那位张姓御史“恐于人心世道无益”的论调，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一些思想保守的士大夫圈层中漾开了涟漪。这部以其精妙诗词与独特视角风靡闺阁、甚至引起帝王侧目的“奇书”，终于不可避免地触动了主流文坛那根敏感的神经。 几日后的常朝之上，并无大事，元景帝正欲散朝，那位张御史竟手持笏板，出班奏道：“陛下！臣有本奏！” 声音洪亮，带着一股肃然之气。 “讲。”元景帝眉头微蹙。 “陛下！”张御史神色凝重，“臣近日闻听，京中流传一本题为《金陵十二钗》之书，内容假托闺阁，侈谈儿女私情，诗词虽偶有可看，然通篇诲淫诲盗，语多哀怨顽艳，更兼有违男女大防、不循礼法之处！此等书籍，于闺阁之中悄然传播，蛊惑人心，败坏风气，长此以往，必使女子不安于室，士子沉溺艳情，于教化大有妨碍！恳请陛下下旨，查禁此书，以正视听！”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虽然此前已有非议，但如此直指“诲淫诲盗”、“败坏风气”，并要求“查禁”，却是首次在庄严的朝堂上提出！不少官员面面相觑，一些保守派官员则面露赞同之色。 萧景珩心中冷笑，知这是有人借题发挥，欲将一部文学作品上纲上线至“道德风化”的高度进行打压。他并未急于出列，静观其变。 果然，张御史话音刚落，另一位素以耿直闻名的翰林院老学士出列反驳：“张御史此言差矣！老夫亦曾览此《金陵十二钗》之诗词辑录，其文辞清雅，寄托遥深，如‘质本洁来还洁去’、‘淡极始知花更艳’等句，蕴含人生哲理，何来‘诲淫’之说至于内容，听闻乃是描摹世情百态，刻画人物心性，若因写闺阁便斥为‘诲盗’，岂非因噎废食文章之道，贵在写实传真，若一味歌功颂德，讳言人情，岂是正道” “王学士！”张御史提高声量，“下官并非不知诗词之妙，然此书整体格调灰暗，人物命运多舛，更兼有些许悖逆之思（他暗指书中对命运、礼法的某些质疑），若任其流布，恐使年轻士子心生颓废，闺阁女子徒增伤悲，于国家培养淳厚风俗之旨，大相径庭！” “荒谬！”王学士须发皆张，“观《离骚》亦多哀怨，读杜诗不乏沉痛，岂可因文中有悲苦便斥为败坏风气至于闺阁女子，若能由此书知世事艰难、品性高洁之可贵，未必不是一种教化！” 两位老臣在朝堂之上引经据典，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支持查禁者，多从“维护风化”、“防微杜渐”立论；反对者，则强调“文学价值”、“不宜以辞害意”。双方各有支持者，一时间，朝堂竟成了辩论场。 元景帝高坐龙庭，静听双方争论，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待争论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二卿所论，皆有道理。文章之事，关乎教化，确需谨慎。然亦不可因言废人，因噎废食。《金陵十二钗》一书，朕亦曾览其诗词，确有可采之处。至于全书内容，朕未窥全豹，不便妄下断语。” 他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萧景珩身上：“靖安侯。” “臣在。”萧景珩出列躬身。 “此书既由你处流出，你且说说，此书主旨究竟为何可是如张卿所言，有伤风化还是如王卿所言，乃是写实传真之作” 这是一个极其刁钻的问题。无论萧景珩如何回答，都可能得罪一方。若为书辩护，易被扣上“推崇艳情”的帽子；若承认有问题，则等于自打嘴巴，且可能引来更严厉的审查。 萧景珩心念电转，深吸一口气，朗声答道：“回陛下。臣所得乃是残卷，并非全本，故难窥全书主旨。然就臣所见部分而言，其书虽以闺阁为背景，实则借儿女之情，写世态炎凉，抒人生感慨。书中人物，各有性情命运，其诗词文章，多是抒怀咏志，间有对命运不公、世情淡薄之感慨，此乃文人常情，亦是自古文章之一体。若论其影响，读者心境不同，所见亦异。心术正者，可见其文采，悟其情理，或可引以为戒；心术不正者，或只观其皮毛，乃至曲解其意。故臣以为，书之本身，如同刀剑，在于用之者何如。若因惧人曲解而尽废天下之书，恐非明智之举。且此书流传范围极窄，仅在少数风雅之士间品评诗词，并未广泛刊行，臣以为，目前尚不至如张御史所言，有‘败坏风气’之虞。” 他这番回答，不偏不倚，既肯定了书的文学价值和人世感慨的普遍性，又指出其影响取决于读者自身，并将流传范围限定在“小圈子”，降低了其“危害性”，最后巧妙地将问题引向“因人废书”是否合理的层面，可谓滴水不漏。 元景帝听罢，微微颔首：“景珩此言，老成谋国。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一部残卷，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然张卿所虑，亦是出于维护风教之心。这样吧，此书既在流传，翰林院可组织几人，仔细审阅已流传部分，若果真有无伤大雅之文学价值，可酌情评点；若确有违碍之处，再行议处。眼下，还是多关注经世致用之学为要。此事不必再议。” 皇帝一锤定音，既未支持查禁，也未完全放任，而是采取了折中的“审查评点”方式，暂时将风波压了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关于这部“奇书”的争论，并未结束，只是转入了新的阶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