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婉清传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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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深处，毓秀宫。 时值午后，宫苑内寂静无声，唯闻窗外微风拂过新绿芭蕉的沙沙细响，以及远处宫墙外隐约传来的、模糊却持续不断的市井喧嚣——那是属于金榜题名、琼林盛宴的喧嚣，与这重重宫阙的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四公主梁婉清独坐于临窗的贵妃榻上，手中虽执着一卷书，目光却久久未落在书页之上。她一身藕荷色绣折枝玉兰的宫装常服，云鬓微松，斜簪一支碧玉玲珑簪，神色看似平静，然那微微抿起的唇线与不时望向宫门方向的眸光，却泄露了心底一丝难以按捺的期盼与焦灼。 今日是琼林宴的日子。他…定然在场。 自那日灯市一别，宫中规矩森严，她再难寻机外出。然关于春闱放榜、新科进士的消息，仍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零零碎碎地传入深宫。她已知晓他高中二甲，虽非魁首，然进士出身已是稳稳到手。更听闻…他在放榜之日，似乎还遭遇了吴谦、孙耀等人的刻意刁难与污蔑…想到此处，她纤细的指尖不由微微收紧，书页被捏出一道浅痕。 那些人…真是阴魂不散，手段卑劣！ 然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与自豪。他做到了！在那般强敌环伺、风波暗涌的境地下，他依旧凭借真才实学，脱颖而出，踏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只是…琼林宴上，陛下亲临…他…可还安好应对可否得体那篇引得朝野议论的策论…可会为他引来麻烦 种种思绪，如缠绕的丝线，萦绕心头，令她坐立难安。 “公主。”心腹侍女云袖轻步走入，手中捧着一盏新沏的明前龙井，茶香清冽。她将茶盏轻轻置于榻边小几上，目光飞快地扫过公主那看似平静却暗藏波澜的侧脸，低声道：“方才…前头有小太监递来消息…” 梁婉清倏然抬眸，目光清亮地看向云袖：“说。” 云袖压低声音，语速略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是琼林宴上传出的讯儿。陛下…陛下在宴上，特意问起了萧公子！问的就是那篇策论！” 梁婉清的心猛地一提：“陛下…问了什么他…如何应对”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云袖眼中闪过钦佩之色，仔细回禀道：“陛下问得…问得挺严厉的，质疑萧公子所言‘官督商办’、‘开放海贸’等策是‘舍本逐末’、‘好高骛远’…”她将听到的皇帝问话与萧景珩的回答尽量详尽地复述了一遍。虽经几道传递，细节或有遗漏，然那应对的框架、沉稳的气度、以及那番‘强国之道’的宏论，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梁婉清凝神静听，眸光流转，异彩连连。听到关键处，她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混合着骄傲、欣慰与释然的动人笑意。 他…果然从未让她失望！非但未露怯，反而借势发挥，将一番治国宏论阐述得淋漓尽致！那般沉稳机敏，那般见识超卓…纵是御前应对，亦能从容不迫，挥洒自如！ “陛下听后…是何反应”她轻声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温热的边缘。 “听说…陛下并未明确褒贬，只说了句‘少年锐气，雄心可嘉。然知易行难’，便让他归座了。”云袖仔细回想道，“不过…递话的小太监说，陛下问话时神色专注，听完后…似是微微颔首…” 微微颔首… 梁婉清心中顿时一松，一股巨大的欣喜与暖意如潮水般涌上，瞬间冲散了所有担忧。她深知父皇性情，沉稳内敛，不轻易表露喜怒。能在御前做出如此回应，并未加斥责，反而略有颔首之举，已是极大的认可与欣赏！这意味着，他那篇“离经叛道”的策论与那番大胆的应对，非但未触怒天颜，反而可能…入了圣心！ “好…好！”她轻声重复了两遍，眸光灿若星辰，连日来的牵挂与忧虑，此刻尽数化为难以言表的喜悦。他不仅金榜题名，更在御前展现了足以令人瞩目的才华与风骨！这比单单一个进士功名，更令她感到踏实与振奋。 欣喜之余，她敏锐的心思却立刻转向了后续。父皇的“知易行难”四字，既是感慨，亦是提醒。京师官场，波谲云诡，他此番崭露头角，固然可喜，然亦必将引来更多关注，乃至更深的忌惮与算计。吴谦、孙耀之父孙知远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馆选庶吉士、吏部铨选、官职分配…每一步，都可能暗藏陷阱。 他需得更加谨慎，步步为营。 想到此处，梁婉清眼中的笑意稍稍收敛，化为一种深切的关怀与隐忧。她沉吟片刻，忽而起身，行至内室的书案前。 云袖会意，连忙上前研墨铺纸。 梁婉清提笔蘸墨，眸光沉静，却并未立刻书写。她思索着该如何措辞。明目张胆的通信绝不可行，需得隐晦再隐晦。上次送去玉佩与点心，已是冒险。此次… 她眸光微闪，落笔于一张小巧精致的薛涛笺上，字迹清雅含蓄，并不成句，只是零散地写下了几个词： “杏林春晖，御苑对答，闻之欣悦。 京师多风雨，新枝初绽，望善自珍重，审慎结交。 恐天街踏尽公卿骨，犹是案头咫尺书。” 前句贺喜，中句提醒，末句…则是极其隐晦的警示。“天街踏尽公卿骨”暗指京城官场倾轧之酷烈，“咫尺书”则暗喻即将到来的官职任命文书。意在提醒他功名虽得，然真正的风波才刚刚开始，需对即将获得的官职及周遭人际保持万分警惕，咫尺之间可能暗藏杀机。 写罢，她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绣着疏影梅花的极小巧的锦囊，将诗笺折好放入，却并未立刻封口。她又自多宝格上取下一小罐御赐的、清香扑鼻的“龙团胜雪”茶饼，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用极薄的丝绢包裹好，也放入锦囊之中。 茶名“胜雪”，寓意清雅高洁，亦暗合他之名“珩”字玉质冰清之意。以茶代礼，比点心更不易引人注意。 她将锦囊递给云袖，神色郑重地低声吩咐：“老规矩。务必亲手交予‘萧安’掌柜，不必多言。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故人听闻新茶上市，赠予尝鲜，贺其…铺面生意兴隆。” 她再次以“书局生意”为掩护。 云袖双手接过，小心收入袖中，肃然道：“奴婢明白。必当谨慎。” 梁婉清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望向那高墙之外、琼林宴举行的方向，轻声自语，又似嘱咐：“告诉他…韬光养晦，静待时机。京师虽大，终有…再见之日。” 最后几字，说得极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与期盼。 云袖深深一福：“是。” 片刻后，一道身着青灰色宫装、毫不起眼的身影，悄然从毓秀宫侧门而出，手提一个看似装着寻常物事的提篮，沿着宫墙夹道，快步向着宫外方向行去。 梁婉清依旧立于窗前，指尖拂过那盏已微凉的龙井，心中欣喜与忧思交织。欣喜于他的锋芒初露，忧思于前路的艰险重重。 然而，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信念。她相信，以他的才智与心性，定能在这复杂的棋局中，一步步走下去。 而她，虽身处深宫，亦会以这种方式，默默关注，悄然助力。 宫苑深深，茶香暗浮。 一份承载着欣喜、提醒与深切关怀的密讯，再次穿越重重宫阙，奔向那间名为“景珩”的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