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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荣雷厉风行，领了旨意，当天便在晋王府，设立了“赈灾司”。 他从开封府，抽调了一批最精干的官吏，又亲自写了一封信，派快马送往扬州。 信的内容，言辞恳切。 他先是以大周晋王的身份，感谢了王家之前对郭威的“帮助”，接着，便开门见山，提出了借钱购粮，以盐茶为抵押的方案。 信的最后，他还以私人的名义，邀请王家派出“精通算学，长于经济”的人才来开封，协助他处理这次赈灾的繁杂事务。 这封信，与其说是在商谈合作，不如说是在向王家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 我，郭荣，知道你们王家在我登临储位这件事上，出了大力。 现在，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愿意和你们合作。 这是一种示好，也是一种聪明的政治交换。 …… 扬州，王家坞堡。 王贞看着郭荣的亲笔信，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个郭荣，果然是个聪明人。”他对一旁的苏秦说道，“他知道，我们王家想要的不是金钱。” “他主动邀请我们派人去开封，协助他赈灾。这既是给了我们一个插手北方政务的绝佳机会，也是在向我们表明，他愿意接纳我们王家的善意。” 苏秦也点了点头：“家主说的是。此人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手腕，懂得利益交换，也懂得借力打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我们这步棋，没有走错。” “那……家主，我们该派谁去开封”苏秦问道。 这件事，非同小可。 派去的人，既要足够聪明，能处理好复杂的赈灾事务，为王家在北方，博一个好名声。 又要足够忠诚，懂得把握分寸，不能功高震主，引起郭威和郭荣的猜忌。 王贞沉吟了片刻。 他的脑海里，闪过好几个人的名字。 最终，他把目光，落在了下手边，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人身上。 这个年轻人，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面容俊秀，眼神沉稳。 他叫王皓，是王贞的堂弟，也是王家族学这一代里，最出色的毕业生之一。 他不像苏秦那样，长于纵横捭阖。也不像王猛那样精于杀伐决断。 他最大的特点，是务实。 他精通算学，对数字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王家这几年，之所以能将江南的财税，管理得井井有条，他功不可没。 可以说他就像一台精密的人形计算机，任何复杂的账目，到了他手里，都能被梳理得清清楚楚。 “王皓。”王贞开口道。 “侄儿在。”王景站起身，躬身应道。 “北方，你去一趟吧。” 王皓愣了一下，但随即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他知道，这是家主对他的信任和考验。 “侄儿领命！”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记住。”王贞看着他，叮嘱道，“你这次去，代表的是我们王家。你的任务，有三个。” “第一，协助晋王，把这次赈灾的事，办得漂漂亮亮。钱，我们王家可以出。粮食，我们也可以帮忙调运。总之，不能让灾区，再出现一个饿死的人。” “第二，你要借着这次机会，把我们王家先进的财税管理方法，传授给郭荣。我们正在试行的‘摊丁入亩’，‘一体纳粮’。这些东西，对一个亟待恢复生产的国家来说，有多大的好处，我想不用我多说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给郭荣再多的钱，也只是解他一时之急，但我们把这个制度搬出来，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带来的影响力也是我王家所需要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王贞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你要和郭荣处好关系。但记住，是臣子与君主的关系。你可以做能臣，做干臣，但绝不能做权臣。要懂得藏拙，懂得功成身退。我们的根在江南，在海上。北方，只是我们落子布局的棋盘，不是我们的家。” 王贞的这番话，可以说是把王家对北方的核心战略，都掰开揉碎了讲给了王皓。 王皓听得是心潮澎湃，跃跃欲试。 他对着王贞，深深地鞠了一躬。 “家主放心。王皓，绝不辱没王家门楣！” …… 一个月后。 开封，晋王府。 郭荣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年轻人，以及他身后，那十几车堆积如山的账册和文书，脸上写满了惊讶。 “你……你就是王家派来协助此次赈灾的王皓” “草民王皓，参见晋王殿下。”王景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免礼，免礼。”郭荣连忙将他扶起，“王先生，你……你这是” 他指着那些账册。 “殿下。”王景的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笑容，“草民奉家主之命，前来协助殿下赈灾。家主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赈灾也是一个道理。要想把钱和粮食，都花在刀刃上，首先就要把账算清楚。” “这里，是草民根据王家情报司提供的，关于川蜀和荆南两地，各州县的户籍、田亩、以及历年税收的资料，连夜赶制出来的‘赈灾预算’。” “我们根据每个州县的受灾情况，和人口数量，精确地计算出了他们所需要的粮食和银两。只要按着这个单子发下去，就能保证，既无人饿死也无人冒领。” 郭荣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了开来。 只看了一眼，他就被上面的内容，给震惊了。 那账册上，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名为“复式记账法”的方式，将每一笔款项的来龙去脉，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收入，支出，结余，一目了然。 甚至，连从江淮运粮到灾区，沿途需要多少船只，多少人力，会产生多少损耗，都被精确地计算了出来。 这……这哪里是账册这已经是本次的赈灾计划的雏形了。 郭荣的目光落在王景身上时，那眼神里的热切与惊艳，简直不亚于一位昏君见到倾国倾城的绝色美女。 在此之前，他满心期待着王家派来的帮手，毕竟王家在江南声名远播，又能为后周赈灾出谋划策，派来的人定然非同凡响。 他曾在脑海中无数次设想过对方的模样：或许是像苏秦那样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纵横家，一开口便能洞察人心，凭言辞便能化解危机；又或者是能提枪上马、骁勇善战的武将，能在赈灾时平定乱象，保一方安稳。 可他万万没想到，王家最终送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甚至带着几分书生气的年轻人，一身青布长衫，面容清秀，手指修长，若不是桌上摊着那套精密的赈灾核算方法，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的读书人。 可就是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人，方才仅凭一套算学方法，便将赈灾中的粮食调配、灾民统计、款项支出等繁杂事务梳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能精准算出每一个州县所需的物资数量，连最细微的损耗都考虑在内 。那清晰的账目、严谨的逻辑，让见惯了官场繁冗流程的郭荣，只觉得眼前一亮，心中的震撼如同浪潮般翻涌。 “王先生…… 大才啊！” 郭荣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语气里满是由衷的赞叹，他向前迈了一步，目光紧紧盯着王景，仿佛要将对方的模样刻在脑海里，“有了先生和您带来的这套方法，此次赈灾，我看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太清楚这套算学方法的价值了， 以往赈灾，官员们多是凭经验调配，往往导致粮食积压或短缺，账目更是混乱不堪，贪腐之事频发。而王景的方法，却能从根源上解决这些问题，让赈灾之事变得高效而透明。 “殿下谬赞了。” 面对郭荣的盛赞，王景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他微微躬身，语气谦逊，“这只是我们王家最基本的一些管理手段而已，算不得什么大才。” 最…… 最基本的 郭荣听到这话，眼角不由得直抽抽。他拿着那份赈灾方案的手都抖了一下，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在他看来足以改变赈灾困境的 “大才之法”，在王家竟然只是 “最基本的管理手段” 那王家真正的实力，又该何等恐怖他第一次对那个远在江南、神秘而强大的王家，产生了无比巨大的好奇与敬畏， 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能培养出这样的人才，又拥有如此精妙的管理之术 “来人！” 郭荣猛地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果决，立刻高声下令。殿外的侍卫闻声而入，恭敬地等候指令。 郭荣指着王景，语气坚定地说道：“从今天起，王景先生便是我晋王府的长史，兼任赈灾司总管！所有赈灾事务，无论大小，皆由王先生决断！任何人不得违逆！” “殿下，不可！” 王景闻言，连忙上前一步推辞，他脸上的平静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语气带着几分急切，“草民一介白身，无官无职，何德何能敢担此重任 殿下如此安排，岂不是会让朝中百官非议于您，说您任人唯亲、不循礼法” 他牢记着王贞出发前的嘱托，此次前来后周，要藏拙，要低调，绝不能太过张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可郭荣却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神灼灼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信任与期许：“先生不必过谦！我郭荣一生用人，只看才华，不看出身！先生有如此才能，理应担当此任！今日有先生相助，我如虎添翼，何惧他人非议谁敢多言，让他直接来找我便是！” 这一刻，郭荣身上仿佛褪去了平日的温和，散发出一股与他父亲郭威如出一辙的王者之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