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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轩后院的假山石群，如今已彻底沦为一片废墟之地，焦黑的土壤、四散迸裂的碎石和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硫磺与硝石的刺鼻气味，共同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无声地见证着那看似不起眼的黑色粉末所能释放出的、近乎天罚般的力量。秦佳喻对黑火药的基础配方和制备工艺已初步掌握，数据的记录也日趋完善。但云琮站在那片狼藉之中，目光锐利如鹰，他所思考的，已远不止于实验室的成功。 “声响撼人，碎石裂土，确非凡响。”云琮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他弯腰拾起一片被爆炸高温灼烧得边缘发脆的铁甲碎片，“但佳喻，沙场之上，敌人并非静止不动的顽石。我们面对的是身披重甲、手持坚盾、甚至藏身于营垒之后的活人。孤需要知道，此物在面对这些时，究竟能发挥几成效用其威力边界何在何种用法，方能将其摧枯拉朽之效发挥到极致” 秦佳喻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心中了然。理论模型的完美，必须经由近乎残酷的实战化检验才能转化为真正的战斗力。“我明白。我们需要更系统的测试。不同制式、不同厚度的铁甲、皮甲、复合甲，各类大小盾牌，乃至模拟敌军简易工事的夯土墙、木栅栏，都需要作为靶标。” “正合孤意。”云琮颔首，行动力惊人。他立即下令，从王府武库、京营乃至将作监秘密调运来大量各式军械。同时，在京郊一处隶属于越王府名下、地势隐蔽、人迹罕至的宽阔山谷——名为“砺锋谷”的地方，设置了新的、规模更大、防护更严密的测试场。这里不仅有天然的岩壁作为屏障，外围更被划为军事禁区，由影羽卫最精锐的人马层层设卡，飞鸟难度。 数日后，砺锋谷。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山谷中却已弥漫着一种肃杀而紧张的气氛。巨大的帆布遮挡了可能的窥探视线，谷内立起了一排排包裹着不同厚度铁皮的木质靶人，上面披挂着从轻便的皮甲到沉重的明光铠等各种甲胄。另一边，悬挂着包铁木盾、藤牌、牛皮大盾等各式防具。更远处，则堆砌了几段模仿边关戍堡墙体结构的夯土矮墙和粗糙的木制拒马。 云琮亲临现场，玄色劲装外罩着一件暗纹斗篷，身侧除了影七等绝对心腹，还有几名被特意召来、经历过战火洗礼、值得信任的高级将领。他们的脸上带着好奇与些许疑虑，显然对即将看到的东西并无清晰概念。 秦佳喻依旧是那副沉静模样，身着利落的胡服，长发简单束起。她指挥着几名经过严格筛选、签了死契的哑仆，将预先制备好的、不同规格的火药装置安置到指定位置。今天她准备测试的，不仅仅是简单的药包，还包括了封装在厚壁陶罐和薄铁皮罐中的“爆炸罐”，以及尝试了不同装药密度和引信长度。 第一次测试，目标是一个披挂札甲的木质靶人。一个装药量加倍的陶罐被小心地放置在靶人胸前。 “所有人，退至安全线后！”影七高声下令。 秦佳喻亲自检查了引信，用线香点燃，旋即迅速后撤，隐入由沙包垒成的掩体之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个安静的陶罐。 嗤——引信燃烧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轰隆！！！ 一声远比在听竹轩后院更为猛烈的巨响猛然炸开，地面明显一震，强烈的气浪卷起尘土向四周扩散。硝烟稍散，众人望去，只见那披挂札甲的靶人上半身几乎被彻底摧毁，札甲扭曲变形，碎裂的木屑混合着崩飞的甲叶散落一地！ “这……”一名络腮胡将领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前的护心镜，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难以想象，若是战场上自己的士兵遭遇此物，会是何等惨状。 随后对盾牌的测试更是令人心惊。一面厚重的包铁木盾被炸得木板四分五裂，连接处的铁钉崩飞；一面以坚韧着称的牛皮复合盾则在冲击波下如同脆弱的纸张般被撕裂开一个大洞。 然而，真正让所有人感到灵魂震颤的，是对那段近一人高、模仿城墙结构的夯土矮墙的测试。秦佳喻选择了一个装药量最大的铁皮罐，由一名身手矫健的影羽卫将其塞入墙根预先挖好的洞穴深处。 这一次的爆炸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怒吼。 轰！！！ 夯土墙的根部猛地向外鼓胀、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赫然出现，上半截墙体在失去支撑后，摇晃着，带着簌簌落下的土块，轰然坍塌了将近三分之二！扬起的尘土如同黄色的浓雾，久久不散。 整个砺锋谷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山谷的呜咽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那几名沙场老将脸上的疑虑早已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他们看着那坍塌的土墙，又看看站在云琮身旁、面色平静的秦佳喻，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云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下胸腔中因激动而加速的心跳。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北狄边关那些高耸的城墙，在连绵不绝的轰鸣声中化为齑粉的场景。这不仅仅是武器的革新，这是战争方式的革命！ “殿下！”那名络腮胡将领猛地抱拳，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有此神物，何愁北狄不平何愁边关不靖末将……末将仿佛已经看到我军将士，踏着这雷鸣之声，收复失地，扬威域外！” 云琮转过身，目光扫过眼前这些忠诚的部下，他的眼神恢复了平日的冷峻与威严，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物之力，诸位已亲眼所见，确可称得上是国之重器，足以改变天下格局！正因其威力巨大，更需慎之又慎！从今日起，有关此物的一切——制作、配方、储存、运输、使用之法，皆列为胤朝最高军机，密级等同玉玺！在场诸位，包括所有参与此事的工匠、兵士，皆需立下血誓，若有只言片语泄露，无论有意无意，皆以叛国罪论处，株连三族！尔等可明白” 那冰冷的“株连三族”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所有将领和影羽卫齐齐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如铁：“末将谨遵殿下之令！誓死守护机密！” 云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下胸腔中因激动而加速的心跳。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清理现场并加强警戒，自己则转身，对影七沉声道：“立刻备马，孤要入宫面圣。” 御书房内，皇帝云霄刚批阅完一份关于漕运的奏折，听闻越王紧急求见，眉峰微动，立刻宣召。 云琮踏入书房，一身劲装未换，身上还带着些许从砺锋谷沾染的尘土与淡淡硝烟气息。他依礼参拜，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压抑着的兴奋。 “皇弟如此匆忙前来，连朝服都未及更换，可是有何大事”云霄放下朱笔，目光如炬，直接切入主题。他深知自己这个弟弟心性沉稳，若非极其要紧之事，绝不会如此形于色。 “皇兄明鉴。”云琮声音沉浑，带着沙场特有的金石之音，“臣弟不敢隐瞒，今日于砺锋谷，我军的新式军械初试锋芒，其效……远超臣弟预期，足以撼动当今战局格局！” “哦”云霄身体微微前倾，帝王的威仪中透出浓厚的兴趣，“细细道来。” 云琮早有腹稿，言辞精准而谨慎：“此物非刀非剑，乃借金石之力，爆发出雷霆之威。今日谷中试炼，可于百步之外，碎重甲，裂坚盾。”他略一停顿，目光迎上皇帝探询的视线，加重了语气，“更能……损毁夯土矮墙，坍塌近半。” “碎甲裂盾坍墙过半”云霄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饶是他城府深沉，此刻也难掩震惊。他快步绕过御案，走到云琮面前，紧盯着他，“皇弟，此言当真你可知欺君之罪” “臣弟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云琮单膝跪地，语气斩钉截铁，“此物之威，犹如天罚，臣弟与麾下将领皆亲眼所见，心惊魄动！此乃我胤朝未来克敌制胜，乃至定鼎边疆之无上利器！” 云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伸手扶起云琮，掌心能感受到弟弟臂膀传来的、因激动而微微紧绷的力量。“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终于露出难以抑制的振奋之色，“皇弟，若你所言未真，那你可真是为胤朝立下了不世之功！” 然而，帝王的敏锐让他立刻意识到了关键。他目光深沉地看着云琮：“此等神物，制作定然不易，核心关窍，想必更是绝密。” 云琮立刻接口，态度谦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皇兄圣明。此物尚在草创之初，工艺极不稳定，配方、制法需反复锤炼验证，方能确保其威力的稳定与可控。目前所知核心者，不过寥寥数人，皆为臣弟以性命担保的绝对心腹，且研制之地戒备森严，内外隔绝，绝无泄露之虞。” 他巧妙地将“工艺未稳”作为理由，既合情合理，又避免了提及具体研发者，尤其是秦佳喻。 云霄是何等人物，立刻明白了云琮的潜台词。他缓缓踱步回到御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他在权衡。如此利器，必须掌握在皇室手中，而眼下，云琮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的忠诚毋庸置疑，能力更是超群。此刻过度的追问和介入，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或者引发不必要的猜忌。 “朕明白了。”良久，云霄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威严，“皇弟思虑周全，此等重器，确需万全之道。朕，信你。”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云琮，“此事，朕便全权交予你负责。一应所需，无论是人是物，朕准你便宜行事，内帑、将作监，随你调用！朕只有一个要求，”他语气加重，“待工艺成熟，此物能为我胤朝大军所用之时，朕要亲眼见证其威，并知其掌控之法。” 这既是最大的信任，也是最终的底线。 云琮心中一块巨石落地，深深一拜：“臣弟领旨！皇兄信重，臣弟感激涕零！必当竭尽全力，早日将此利器完善，献于皇兄驾前，壮我胤朝军威，佑我江山永固！” 云琮离开御书房后，皇帝云霄独自坐了许久。他脸上的振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量。 “宏。”他对着空寂处唤道。 一道模糊身影悄然浮现。 “越王所言，你怎么看” “陛下，砺锋谷确有其事，动静极大，守卫极严，我们的人无法靠近。但远处观测判断，威力……恐非虚言。” “可能探知是何人主导研制” “无法确定。越王殿下封锁极严，所用之人皆为其核心。只隐约听闻，殿下近来极为倚重府中一位新招揽的能人，具体身份成谜。” “能人”云霄指尖轻叩龙椅扶手，“继续留意，但切记，只可远观，不可近察，更不可惊扰。朕要知晓进展，但不想因此事，伤了君臣兄弟之和。” “是。” 黑影消失。云霄目光深邃。云琮有所保留，在他意料之中。只要最终利器在手，忠于胤朝，些许过程隐秘，他可以容忍。他现在更期待的是，这“雷霆之威”，究竟能将胤朝的国势，推向何等高度。 皇宫，慈宁宫。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太后斜倚在铺着软缎的暖榻上，听着心腹太监低声禀报着宫外听闻。 “太后娘娘，老奴听闻，越王殿下近日除了处理军务，时常往京郊的别庄去，似乎……在操练新军或是试验什么新式军械京里戒严也还未完全解除，今日还曾觐见过皇上，虽说是为了剿匪，但这动静闹得太大，总有些人私下里嚼舌根。”太监小心翼翼地措辞。 太后缓缓拨动着手中那串温润的翡翠念珠，眼帘微垂，看不出情绪：“哀家这个儿子，性子像他父皇，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皇帝既然信他，把京城防务交给他，自有道理。只是，”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那王妃，刚过门没多久，琮儿忙得脚不沾地，怕是冷落了她。不过那孩子心思沉静，是个懂事的，倒不似她那父亲秦淮，是个滑不溜手的老狐狸。”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库房里不是新进了些上等的血燕和安神的苏合香么拣那成色最好的，你亲自跑一趟越王府，就说是哀家赏给越王妃的。告诉她，府中诸事有下人打理，让她好生休养，不必为外间琐事烦心，保重凤体要紧。” “是，奴才这就去办。”太监躬身退下。 太后望着窗外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翠竹，轻轻叹了口气。她身处深宫，却能感受到前朝后宫的暗流涌动。云琮此番动作，恐怕所图非小。只愿他一切顺利，莫要引得朝局震荡，也莫要……伤了他自己。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 皇帝云霄刚批阅完一份关于东南漕运改革的奏折，朱笔蘸满墨汁，正准备在下一份奏折上落下批注。内侍监悄无声息地近前，低声将太后赏赐越王妃之事禀报了一遍。 云霄闻言，笔下微顿，随即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继续流畅地写下批语，口中淡淡道：“母后这是心疼儿子忙于公务，冷落了新妇，特意替朕安抚后方呢。” 云霄点了点头，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反而带着一丝欣赏：“朝中最近，是不是又有些不安分的声音” 内侍谨慎答道：“确有几位御史，对京城长久戒严颇有微词。” “嗯。”云霄不再多问，拿起方才写好的手谕，“传朕口谕，赏越王西域新进贡的夜光杯一对，葡萄美酒十斛。告诉他，匪患要除，新军要练，但亦要张弛有度，莫要熬坏了身子。朕，还指望他替朕镇守北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