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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街的火，灭了。 但另一场“火”，却在小镇每个人的心里熊熊燃起。 这场火，是敬畏，是狂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对“躺平堂”里那位陈神医近乎于顶礼膜拜的崇拜。 镇长李建国此刻就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燃烧。 他亲自带队，领着一大帮镇干部和南街的商户代表，浩浩荡荡地朝着“躺平堂”走去。队伍的最前面，是刚刚从南街赶回来的王屠户，他那家“福运来”饭馆是起火点，此刻他脸上还沾着几道黑灰，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手里捧着一面连夜赶制出来的锦旗，上面龙飞凤舞地绣着八个大字——“算无遗策，恩同再造”。 李镇长走在王屠户旁边，步履生风，腰杆挺得笔直。 他现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检修消防栓那哪里是检修消防栓！那分明是在勘测小镇水脉，引坎水之气，以备离火之灾！ 搞消防演习那哪里是搞演习！那分明是在凝聚万民愿力，操演阵法，用鼎盛的人气去冲散即将到来的火煞！ 陈神医，真乃神人也！ 他没有用凡人看不懂的符箓，没有搞凡人看不懂的法坛，而是用了一种所有人都看得懂、都能参与进来的方式，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形中解大劫！ 这叫什么 这叫“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李镇长为自己能悟到这一层，感到由衷的骄傲。他觉得自己的思想境界，在这短短三天里，得到了质的飞跃。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躺平堂”门口。 院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的情景。 陈玄正蹲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手里拿着根小树枝，百无聊赖地在地上划拉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黑将军，出来啊，别怕，坏人都走光了……” 林晚晴正在屋檐下晾衣服，看到门口黑压压来了一群人，为首的还是李镇长，吓了一跳，赶紧擦了擦手迎了出来。 “李镇长你们这是……” “小林啊！”李镇长一看到她，嗓门就提了起来，满脸红光，“我们是来感谢陈神医的！要不是他，我们整个南街，不，我们整个青阳镇，今天可就遭了大难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王屠户“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把手里的锦旗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带着哭腔。 “陈神医！您就是我王德发的再生父母！要不是您，我那饭馆，我那全家老小的命，就全完了！您的大恩大德，我王德发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啊！” 他这一跪，后面好几个南街的商户也有样学样，齐刷刷跪倒一片，场面蔚为壮观。 陈玄被这动静惊动了，他不耐烦地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皱着眉走了过来。 “干什么呢大清早的，吵吵嚷嚷，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被人打扰了清净的不悦，丝毫没有“救世主”该有的欣慰和谦虚。 李镇长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觉得这才是高人风范，喜怒不形于色，视功名如浮云。他连忙上前一步，激动地握住陈玄的手。 “陈神医，我代表镇政府，代表全镇人民，向您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诚挚的感谢！您……您真是我们青阳镇的定海神针啊！” 陈玄嫌弃地抽回自己的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什么神医，什么定海神针，我说老李，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脑子不清醒” “啊”李镇长一愣。 “我哪会算命”陈玄打了个哈欠，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我就是前两天听晚晴说，南街那个瞎子在那儿胡说八道，搞得人心惶惶。我想着，夏天嘛，天干物燥，南街又都是些老房子，电线电路什么的，估计都老化得不像样了，这本来就是火灾高发地段。” 他伸手指了指外面。 “这种情况下，与其让大家自己吓自己，还不如干点实事。检查一下消防栓，看看水压够不够，有没有生锈堵住的；再搞个消防演习，让大家知道灭火器怎么用，着火了往哪儿跑……这不都是最基本的科学常识吗有备无患嘛。” 一番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然而，这番话落在李镇长和一众镇民的耳朵里，却不亚于平地惊雷。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陈玄，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科学常识 就这么简单 短暂的寂静后，李镇长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他懂了！ 他彻底懂了！ 陈神医这是在点化他们！ 什么叫“天干物燥”那是天时！是“火煞当令”的另一种说法！ 什么叫“线路老化”那是地利！是“地脉紊乱，煞气暗藏”的凡人解释！ 什么叫“有备无患”那是人和！是“凝聚人心，共渡难关”的终极奥义！ 天时、地利、人和！ 陈神医用最朴素、最“科学”的语言，将此次劫数的根源，以及破解之法，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已经不是“大道至简”了，这是将天地至理，揉碎了喂到你嘴里啊！ 高人！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 李镇长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看着陈玄的眼神，已经从崇拜变成了狂热。 “我明白了！陈神医，我全明白了！”他重重地点头，声音都有些哽咽，“您放心，我们以后一定加强全镇的‘科学常识’教育！一定把您‘有备无患’的指示精神，贯彻到底！” 他身后的镇民们，虽然没想得像李镇长那么深，但也一个个如遭雷击，随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神医是在教我们，不能光指望神仙，我们自己也得懂‘科学’！” “我懂了，神医的意思是，天机，其实就藏在这些平平无奇的‘常识’里！” “那个瞎子，只会故弄玄虚地说‘有灾’，却拿不出半点法子。陈神医呢，直接告诉我们怎么防火，怎么救火！这境界，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啊！”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以后再也不信那些江湖骗子了，我就信陈神医，信科学！” 林晚晴站在一旁，看着这群人自动自发地完成了对陈玄言论的“升华”和“拔高”，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了。 她看着自己那个一脸不耐烦，只想回去看蚂蚁打架的丈夫，再看看眼前这群恨不得给他立生祠的镇民，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自豪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哭笑不得。 这个男人，总有办法把最离谱的事情，变得理所当然。 “行了行了，”陈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锦旗我收下了，心意我领了，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别都堵在我家门口，影响我晒太阳补充阳气。” 说完，他转身就往院里走，走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王屠户说了一句。 “对了，你家那炖排骨手艺不错，等重新开张了，记得给我留一份。”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屋，留下满院子的人，在风中凌乱，而后，是更加狂热的崇拜。 看！神医连这种时候，都不忘关心一个普通屠户的生计！这是何等的胸怀！ …… 人群渐渐散去，带着满足和顿悟。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街角的大槐树下，那个瞎子算命先生，从头到尾，都站在那里。 他没有走。 风吹起他灰白的头发，那张往日里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惊、迷茫，以及一种信念崩塌后的空白。 他听到了。 他把陈玄那番“科学常识”的言论，一字不落地，全都听了进去。 那番话，对李镇长等人来说，是神谕，是点化。 但对他这个将毕生都奉献给《皇极经世》，坚信万事万物皆有定数，皆在气运笼罩之下的卜者来说，不啻于最恶毒的诅咒和最无情的嘲讽。 科学 常识 自己穷尽心血，耗损元气，窥探到的“天机定数”，那条本该吞噬南街的“火龙”，竟然……竟然是被几根疏通了的水管子和几十个铁皮罐子给……解决了 一股比火灾被扑灭时更加强烈的恐惧和荒谬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穷尽一生去攀登一座自以为是天梯的悬崖，爬到最高处才发现，旁边就有一条平坦宽阔的水泥马路，直通云霄。 而那个叫陈玄的年轻人，正开着车，在山顶对他按喇叭。 瞎子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想了一夜，终于明白了。 他能看到的，只是水会往低处流的“定数”。 而那个年轻人，却能轻而易举地，在旁边修一座水泵站，创造出水往高处走的“变数”。 他收起那面已经显得无比讽刺的“铁口直断”的卦幡，一步一步，走到了“躺平堂”的门口。 他没有敲门，也没有说话。 只是朝着那个安静的院落，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是为一个时代，画上句号。 然后，他转过身，佝偻着背，默默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悟道，也让他道心破碎的小镇。 ps：你觉得，是瞎子太执着于“定数”，还是陈玄的“科学”太不讲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