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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小镇温柔地揽入怀中。 玄学公园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虫鸣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王德发带着他那装载着传家宝的哈士奇，以及一千万现金的赔罪大礼，浩浩荡荡地来，又心悦诚服地去。 躺平堂的院子里，一切重归静谧。 陈玄从那辆送他回来的公园观光车上下来，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脆响。他打着哈欠，眼角渗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终于可以下班”的疲惫感。 林晚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副恨不得立刻黏在躺椅上的模样，嘴角噙着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 “辛苦陈大师了，一卦算出三百万，这买卖不亏吧”她语带调侃。 “亏了。”陈玄头也不回，趿拉着人字拖，精准地走向院子中央那片月光最好的地盘，“来回折腾，浪费了我一下午的光合作用时间。三百块的买卖，非要搞成三百万的，麻烦。” 他一屁股坐进那张熟悉的躺椅，整个人瞬间瘫软下去，仿佛每一块骨头都找到了最舒适的归宿。 林晚晴被他这番理直气壮的懒人理论逗乐了，摇了摇头，给他倒了杯温水放在手边的小几上。“行行行，你最亏。王总临走时，还想请你去他家祖宅看看风水，被我挡回去了，我说你档期满了，预约得排到明年。” “明年也没空。”陈玄闭着眼睛，声音含混不清。 林-晚晴看着他，月光勾勒出他年轻而宁静的侧脸。这个男人，明明拥有着足以搅动风云、让无数富豪权贵顶礼膜拜的通天手段，却偏偏只对院子里这四方天地和头顶的太阳感兴趣。 或许，这才是他能看透一切的根本原因。因为他从不入局，所以看得最清。 就在这片宁静即将化为安眠的前奏时，一个身影，带着与这方小院格格不入的仓皇与焦躁，出现在了院门口。 那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却已经有了中年人的疲态。 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皱的格子衬衫，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包的重量将他的脊背压出一个沉重的弧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随时会被压垮的虾米。他的头发稀疏，尤其头顶中央，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头皮的反光，在月色下亮得有些刺眼。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却遮不住镜片后那双布满血丝、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喘息声又急又浅，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又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他身上带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是隔夜咖啡、方便面调料包和电子产品过热后散发出的那种特有气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林晚晴最先发现了他，她脸上的笑意敛去，走到门口，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这份夜的宁静。“你好，请问找人吗我们已经打烊了。” 年轻人抬起头，看到林晚晴，那双黯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所覆盖。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喘不上气，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别急，慢慢说。”林晚晴从他那身打扮和状态，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这种状态，她在京城那些互联网大厂的精英身上，见过太多次。 年轻人扶着墙，又缓了好一阵，才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我……我找陈大师……求他……救命……”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陈玄的耳朵里。 躺椅上的陈玄，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林晚晴将年轻人扶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 年轻人捧着水杯，手指因为紧张和脱力而微微颤抖。他一口气将水喝干，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这才抬起头，看向躺椅上那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模糊身影。 “我叫马东，是个程序员。”他开始了自我介绍，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常年与机器打交道而形成的、缺乏情感起伏的单调，“我在网上……看到了很多关于陈大师的传说。算命、风水、改运……我以前不信这些，我认为一切都是代码，都是逻辑，都是可以计算的。” “但是现在……我没办法了。”他的声音开始颤抖，那双透过厚厚镜片看过来的眼睛里，充满了血红色的绝望，“我才二十八岁，头发快掉光了，颈椎增生，压迫神经，每天早上起来，半边胳膊都是麻的。腰间盘突出，坐一个小时就跟针扎一样。失眠，心悸，闭上眼睛就是各种bug和产品经理的脸在飞……”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专家，做最全面的检查。结果是什么过度疲劳，亚健康。医生的建议是，多休息，少熬夜，保持心情愉快。” “可笑！我要是能做到这些，我还用得着去看医生吗”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我感觉……我感觉自己身体里有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随时都会断掉。我有时候写着代码，会突然心慌得厉害，感觉下一秒自己就会一头栽在键盘上，再也醒不过来。网上管这叫‘猝死’……我怕，我真的怕。” “我试过所有办法，健身、理疗、心理咨询……都没用。只要一回到那个工位，一打开电脑，那种被掏空、被碾压的感觉就又回来了。那不是累，是一种……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衰败感，就像运气被抽干了一样。” 马东停下脚步，他看着陈玄的方向，眼神里是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所以，我来了。我坐了六个小时的高铁，又转了两个小时的大巴，我把所有的希望都赌在了这里。陈大师，您是真正的高人，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他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问道：“钱不是问题，我工作这几年攒了点钱，只要能让我活下去，让我摆脱这种状态，我什么都愿意！” 院子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林晚晴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求助，这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是无数被困在“996”牢笼里，用生命换取kpi的年轻人的哀嚎。 她看向陈玄，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陈玄依旧躺着，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 马东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他以为，自己终究还是来错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神仙，只有冰冷的现实和一行行永远也写不完的代码。 就在他准备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时，一个懒洋洋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你们公司，有平面图吗” 马东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他僵硬地回头，看向那张躺椅。 陈玄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他揉着眼睛，月光下，能看到他脸上那副还没睡醒的、极不耐烦的表情。 “什么……平面图”马东的大脑一时没能跟上这个跳跃性的问题。 “就是办公室的布局图，cad或者照片都行。”陈玄又打了个哈欠，补充道。 “有！有！”马东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从那个硕大的双肩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因为太过激动，电脑差点从他手里滑掉。他哆哆嗦嗦地开机，找到一个加密文件夹，调出了一张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工程图纸。 那是他们公司整个楼层的办公区平面图。 他捧着电脑，像捧着圣物一样，小心翼翼地递到陈玄面前。 陈玄没有接。他只是从躺椅上探过半个身子，眯着眼睛，在那块发光的屏幕上扫了一眼。 那张复杂的图纸，上面标注着承重墙、消防通道、茶水间、会议室，以及上百个如同蜂巢般密密麻麻的工位。在马东眼里，这是他奋斗、挣扎、并最终被吞噬的战场。 可在陈玄眼里，这只是一张由线条和色块构成的、有点费眼睛的图画。 他的目光在图纸上漫无目的地游走，从ceo的独立办公室，到采光最好的窗边景观位，再到人来人往的打印区…… 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图纸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马东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陈玄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那双总是睡不醒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古怪的神色。 然后，陈玄伸出了一根手指。 那根手指，修长而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它越过那些象征着“晋升”“权力”“核心”的区域，最终，落在了那个角落里，一个紧挨着两个小方格的空位上。 那两个小方格，一个标注着“男”，一个标注着“女”。 陈玄的手指，就那么笃定地，点在了男女厕所的门口。 他抬起眼，看着一脸茫然和期待的马东，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陈述真理的语气，缓缓开口： “想活命，就去坐这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