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灶台上的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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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透，王婶就听见灶房里有动静。她披衣下床，推开门一看，只见林野正蹲在灶台前，手里捏着根烧黑的柴火棍，在灶壁上写写画画。 “林掌柜，这大清早的，您咋在灶上瞎涂”王婶凑过去，见灶壁被烧得发黑的砖面上，竟用柴火棍划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这不是瞎折腾吗” 林野抬头笑了笑，指着那些字：“王婶您看，这是昨儿的账——给刘三媳妇的两包菜籽饼，换了她一碗酸豆角；给张屠户的三斤菜籽油，抵了他送来的那扇猪肉……都记在这儿，免得回头忘了。” 王婶凑近一看，果然见“酸豆角一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豆角，“猪肉一扇”旁边画了头简笔画的猪，笔画间还沾着些烟灰，倒像幅热闹的画。“您这记法新鲜，就不怕被灶火烤没了” “烤没了再记呗。”林野用柴火棍敲了敲灶膛，火星簌簌落下，映得他眼底发亮，“这灶台天天烧火，温度高，字刻得深些，火舌燎不掉。再说了，就算烧没了，这些事也记在心里了，跑不了。” 正说着，院外传来马蹄声。林野起身往外走，见是镇上布庄的李掌柜，正牵着马站在门口，马鞍上搭着匹靛蓝色的粗布。“林掌柜，按您说的，布染好了。”李掌柜把布卸下来，“这靛蓝用草木灰水浸了三遍，保证不掉色，做油坊的围裙正合适。” 林野接过布，指尖抚过布面，蓝得像雨后的天空。“多谢李掌柜，油钱我让账房记着了。” “记啥账啊。”李掌柜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我家小子昨天去油坊打油，说您这儿的菜籽饼泡水浇菜，菜长得比别家旺。我讨了块，您看看能不能再匀我五斤我那几畦青菜，正愁长不好呢。” 林野笑着应下，转身喊王婶去取菜籽饼。王婶捧着饼出来时，见林野正蹲在灶前，用柴火棍在“菜籽饼两包”下面又划了道杠，旁边添了个小布卷的图案。“这是要记李掌柜的账”王婶打趣道，“您这灶王爷的账本，怕是要记满整个灶膛了。” “记满了更好。”林野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等冬天烧火时，这些账就跟着火苗往上飘，灶王爷见了，也知道咱油坊的日子过得实在。” 李掌柜听着笑了：“林掌柜这法子好！我家布庄的账册总被耗子啃，回头我也在烤火的炭盆边刻账，看耗子还敢不敢来。”他接过菜籽饼，又从布包里掏出块新做的墨锭，“这是给您的谢礼，徽州松烟墨，比柴火棍好写。” 林野接过墨锭，入手温润，凑近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松香。他突然想起白先生说过，好墨要“入木三分”，看来这灶壁上的账，也该换个“笔”了。 晌午时分，油坊的伙计们围在灶房吃饭，见灶壁上的字多了个墨写的“墨锭一块”，都凑过来看新鲜。“掌柜的，您这账记得比账本还清楚！”小伙计二柱指着那个小布卷图案，“这是李掌柜的布我认得，昨儿他送来的布，颜色正得很！” “不光清楚，还暖心。”王婶端着粥过来，“上次刘三媳妇来借油纸，我还当她要占便宜，结果人家转头就送酸豆角来，这账记在灶上，看着就热乎。” 林野喝着粥，听着伙计们七嘴八舌地说要把自己的账也记在灶上——谁帮谁修了榨油机，谁替谁挑了水，都想在灶王爷跟前留个念想。他突然觉得，这灶壁上的字，早已不是普通的账，倒像串起来的珠子，把油坊里的人心串在了一起。 傍晚收工时，林野取来李掌柜送的墨锭，在砚台里细细研磨。墨香混着灶膛里的烟火气，在空气里漫开。他蘸了墨，在灶壁空白处写下“二柱帮张叔修榨油机，记工钱半吊”，笔锋比柴火棍刻的工整了许多，墨色在黑砖上透着股沉静的光。 王婶端着晚饭进来，见他写得认真，忍不住说：“您这是要把灶房改成账房” 林野放下墨锭，看着那些或深或浅、或用炭画或用墨写的字迹，突然笑了：“或许，最好的账册，本就该在烟火里长着。” 就像这油坊的日子，不用金粉银线来描，不用锦盒来装，只消在灶台边记着，在你帮我我帮你里暖着，就比任何账本都扎实，都长久。 夜色渐深，灶膛里的火慢慢熄了，只留着点余温。林野最后看了眼灶壁上的账，墨字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撒了层银粉。他轻轻带上灶房的门，仿佛怕惊扰了那些在烟火里安睡的字迹。 他知道，明天一早，这些字会沾上新的烟灰，会被伙计们的笑声震落些浮尘，但只要灶火还在烧，油坊的日子还在过，这账本就会一直记下去，一页页写满人间烟火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