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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盘转得“吱呀”响，石缝里渗出的豆浆混着豆渣，在磨盘边缘积成圈白沫。王婶蹲在旁边添黄豆，手里的瓢子磕得石磨沿“当当”响：“小林掌柜，你说这新收的黄豆咋这么硬磨三圈才出这点浆。” 林野正用木勺刮磨盘上的稠浆，闻言抬头看了看竹筐里的黄豆——颗粒饱满，皮上还带着新鲜的土黄，是今早从村西老周家收的新豆。“新豆水分足，得先晾两天，不然磨出来的浆发黏。”他把刮下来的浆倒进大陶盆，“您先歇着，我来添豆。” 王婶直起身，捶着腰笑：“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力气。想当年我跟你王叔刚开这豆腐坊时，这磨盘还是他亲手凿的，说是石头里藏着劲儿，磨出的豆腐香。”她指着磨盘中心的凹痕，“你看这坑，磨了二十年，硬生生磨出个窝来，比铜钱还深。” 林野往磨眼里添了把黄豆，手腕一转，磨盘慢悠悠转起来，黄豆在石齿间被碾成碎末，混着清水渗出乳白的浆。“王叔手艺真厉害，这磨盘纹路看着乱，磨起豆来却匀得很。” “他呀，当年为了凿这纹路，蹲在山上看了三天水流石，说要学水的性子，柔着劲磨，磨出的浆才细。”王婶从怀里掏出块油纸包，打开是块红糖，“给，刚熬的，你掺点在浆里，今儿晌午咱做甜豆腐脑。” 磨盘转得越来越稳，豆浆的香气漫开时，院门口探进个脑袋——是邻村的虎子，手里攥着个布包，脸涨得通红：“林掌柜，俺娘让俺来换点豆腐，说用这个……”他把布包往石磨上一放，里面滚出几个圆滚滚的红薯，带着泥土的潮气。 “换啥换，拿着吃。”林野停下磨盘，往陶盆里舀了两大勺刚磨好的豆浆，又切了块温热的豆腐，“回去给婶子说，明儿让她来拿新做的豆腐皮，刚出锅的，软和。” 虎子急了，把红薯往磨盘边一按：“俺娘说了，不能白要！这红薯是俺们地里新收的，甜得很，您尝尝就知道！”他抓起个红薯，在衣襟上擦了擦泥，“咔嚓”咬了一大口，浆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您看，流糖呢！” 林野被他逗笑，拿起个红薯掂了掂，沉甸甸的：“行，那我就收着。不过这红薯得留着，等晾透了切成干，冬天给你烤着吃，比糖块还甜。”他往虎子的布包里装了块热豆腐，又塞了碗热豆浆，“快回去吧，别让婶子等急了。” 虎子拎着布包跑远了，王婶望着他的背影叹口气：“这孩子，爹走得早，娘身体又不好，家里就靠几棵红薯撑着。前阵子说想吃豆腐，他娘硬是攒了半筐红薯来换……” 磨盘还在转，石缝里的豆浆越积越多，像条乳白的小溪。林野重新往磨眼里添豆，磨盘的“吱呀”声混着豆浆的香气，倒像是在说些家常话。他想起刚接手这豆腐坊时，王婶总说“做豆腐跟做人一样，得实打实”——黄豆要泡透，磨浆要磨细，点卤要准，少一步都出不了嫩豆腐。 就像虎子娘，宁愿用攒了半个月的红薯来换块豆腐，也不愿欠人情；就像王婶，总把新出的豆腐先给老街坊送去尝鲜。这些藏在磨盘转声里的日子，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却像磨出的豆浆，稠稠的，暖暖的，一点点把人心泡得软乎乎的。 “林掌柜，浆磨好了没俺等着用新豆浆发面呢！”街口的张婆挎着篮子进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青菜，“中午蒸菜窝窝，掺点豆浆，暄得很！” 林野笑着应：“就好就好，这就滤浆！”他把磨盘上的豆渣刮干净，端起陶盆往纱布里倒浆，白色的浆汁顺着纱布往下淌，滴在大缸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磨盘还在轻轻晃，石齿间残留的豆浆慢慢凝成白沫，像给磨盘戴了顶白帽子。王婶拿起块布，蘸着清水擦磨盘，边擦边说：“你王叔常说，这磨盘啊，记着村里每家人的日子——张家添了孙子，来换豆腐做喜宴；李家女儿出嫁，用豆浆和面蒸了百十个馒头；就连谁家的猪下了崽，都要来讨点豆渣回去……” 林野看着滤浆的纱布慢慢鼓起来，像个圆滚滚的白胖子，突然明白这磨盘转的不是黄豆，是日子。磨得越细，日子才越绵密；转得越稳，人心才越踏实。 “张婆，您的面引子带来了没”他朝院门口喊，“掺了热豆浆，发得快！” 磨盘的“吱呀”声里，张婆的笑声传进来：“来了来了，刚从面缸里挖的，带着点酸香味儿呢……” 阳光透过院墙上的丝瓜藤，在磨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跟着磨盘慢慢转。林野觉得，这磨盘转得再久也不腻，因为每一圈转下来，都裹着街坊们的烟火气，转着转着，就把日子磨成了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