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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没散尽时,阿禾已经挎着竹篮站在茶园埂上了。露水打湿了她的布鞋,鞋尖沾着点新绿——是刚冒头的春茶芽,嫩得能掐出水来。她踮脚往坡下望,阿竹正背着竹篓往上爬,篓子里晃悠着两个粗瓷碗,碗沿还沾着圈奶白的米汤印子。 “慢点!”阿禾喊他,声音被晨雾滤得软软的,“篮子里有我娘蒸的米糕,先垫垫肚子再采。” 阿竹“哎”了一声,爬到她身边时喘得厉害,额前的碎发全贴在脑门上,沾着的草屑像片小森林。“你咋不等我”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用棉线捆着的几枝桃花,粉白的花瓣上还挂着露水,“路过李婶家的桃园,见花开得好,给你插瓶里。” 阿禾接过桃花,指尖碰到他的手,烫得像揣了个小炭炉。她把花枝插进竹篮边的空瓶里,笑他:“采个茶还带花,不知道的以为你去提亲呢。” “提亲咋了”阿竹梗着脖子,往她竹篮里塞了块米糕,“等采完这筐春茶,我就去你家提亲。我娘说,用新茶当聘礼,比金银珠宝金贵——这叫‘明前情’,寓意情分像春茶似的,越泡越浓。” 阿禾的脸腾地红了,转身往茶树丛里钻,指尖掐住最顶端的一芽一叶,动作又快又准。这是她家的老茶园,祖辈传下来的规矩:明前茶要采得巧,不能掐,得用指甲“提”,不然芽尖会蔫。阿竹跟在后面,学得有模有样,就是动作慢,半天采不满一小把,还总把老叶也掐下来。 “你看你,”阿禾回头教他,指尖捏住他的手,引着他提住芽尖,“得这样,像给姑娘别发簪似的,轻轻一提就下来了。”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提茶芽时像在跳指尖舞,竹篮里很快堆起层嫩绿色的“小山”。 阿竹的心思却不在采茶上,眼睛总往她鬓角瞟——那里别着支银簪,是他前几日送的莲蓬簪,晨光从雾里钻出来,照得银簪泛着柔光,把她的侧脸映得像块半透明的玉。“阿禾,”他忽然说,“等咱们成亲了,就在茶园边盖间小瓦房吧,带个院子,种满你喜欢的月季。” 阿禾的手顿了顿,茶芽从指尖滑落。她想起去年暴雨冲垮了家里的老茶厂,爹蹲在泥地里抽烟,说“这茶怕是种不下去了”。是阿竹带着镇上的石匠来修水渠,光着膀子挖了三天三夜,把山水引到了茶园,才保住了这季春茶。 “盖瓦房要不少钱呢。”她小声说,把滑落的茶芽捡起来,放进嘴里嚼了嚼,清苦里带着点甜。 “我攒够了。”阿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还有几张地契,“去年冬天帮张老爷运茶去京城,赚的。地契是村东头那片荒地,我想改成晒茶场,用竹篾搭个棚子,雨天也能晒。” 阿禾看着那些银票,忽然想起他手上的冻疮——去年冬天那么冷,他愣是赶着马车在雪地里走了七天七夜。她把竹篮往他怀里一塞:“不采了,回家。” “咋了”阿竹懵了。 “回家给你煮姜汤,”阿禾拽着他往坡下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你的手都冻裂了,还采什么茶!提亲的事不用急,等你的手好了再说——我娘说,男人的手得护好,是养家糊口的本钱。” 阿竹被她拽着走,看着她的背影,竹篮里的桃花枝晃啊晃,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像撒了把碎粉。他忽然觉得,这春茶采不采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回到家时,阿禾的娘正坐在堂屋搓麻绳,见他们回来,眼睛笑成了月牙:“我就说阿竹今儿准来,灶上炖着腊肉粥呢,就等你们了。” 阿竹把竹篮里的春茶倒进竹匾,蹲在院子里摊开,阳光透过雾照在茶叶上,嫩得能看见叶脉里的汁水。阿禾端来盆温水,往里面撒了把盐:“把手泡进去,消炎。” 阿竹乖乖照做,手泡在水里,眼睛却盯着堂屋墙上的红布——那是阿禾的嫁妆,绣了一半的鸳鸯枕套,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用心做的。 “阿禾她娘,”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抖,“我想下个月初三提亲,日子我查过了,宜嫁娶,还宜‘纳茶’。” 阿禾的娘笑得更欢了:“急啥也得让阿禾把枕套绣完不是”她往灶房走,“我去把腊肉粥端出来,里面放了新采的春笋,你们尝尝鲜。” 阿禾蹲在阿竹身边,用布巾给他擦手,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子——有握锄头磨的,有赶马车磨的,还有为了给她修茶厂,搬石头磨的。“初三就初三,”她忽然说,声音轻得像雾,“枕套我今晚不睡觉也能绣完。” 阿竹猛地抬头,撞进她眼里的光里,像撞进了满坡的春茶芽,嫩得能掐出水来。他抓起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按:“你摸,我心跳得厉害。” 阿禾的手被他按在胸口,隔着粗布衣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有力的跳动,像打更的鼓点,一下下敲在她心上。晨雾彻底散了,阳光洒满院子,竹匾里的春茶芽泛着绿光,散发出清苦又清甜的香。 “阿竹,”她忽然想起件事,“纳茶的聘礼得用‘三茶六礼’,你知道哪三茶不” 阿竹挠挠头:“是不是早茶、午茶、晚茶” 阿禾笑得直不起腰,用布巾拍他的胳膊:“是‘下茶’‘定茶’‘合茶’!下茶是提亲时送,定茶是定亲时送,合茶是成亲时,咱俩得一起泡了喝,叫‘同甘共苦’。” “那我现在就去准备下茶!”阿竹说着就要起身,被阿禾拉住。 “傻样,”她把布巾往他脖子上一系,“先喝完腊肉粥再说。我娘说,空腹喝茶伤胃,空腹提亲……容易说错话。” 竹匾里的春茶在阳光下慢慢舒展,像无数双小手,托着满院的光。阿竹看着阿禾的笑眼,忽然觉得,这明前的春茶再金贵,也贵不过眼前的人——她的睫毛上还沾着雾水,像落了层春雪,一笑,就化了,甜得能酿出蜜来。 他想,等成亲那天,一定要用这春茶泡壶合茶,让她尝尝,这里面除了清苦,除了清甜,还有他藏了好多年的、说不出口的欢喜。就像这茶芽,看着嫩,泡开了,才知道有多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