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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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党联名上奏的风波，似乎并未在永和宫掀起太多涟漪。康熙用他惯有的强势将那些早定国本的议论暂时压了下去，只是眉宇间偶尔掠过的一丝阴郁，泄露了他身为人父又身为帝王的烦闷。 蔓萝的伤好了大半，已能如常活动，只是太医叮嘱仍需静养，不宜过度劳累。她便也乐得清闲，除了必要的事务，大多时间都留在永和宫内。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内殿投下温暖的光斑。康熙处理完一批紧急政务，信步走来永和宫，脸上还带着些许未散的疲惫。 一进殿，便看见蔓萝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件小袍子，正低头缝着什么，针脚细密而平稳。而刚满三岁、虎头虎脑的胤荣，则规规矩矩地坐在她脚边的地毯上，面前摊着一本崭新的《千字文》，小手指点着上面的字，嘴里念念有词，却不成调子。 看到康熙进来，胤荣眼睛一亮，立刻爬起来，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去抱住他的腿，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喊：“皇阿玛！” 康熙脸上的疲惫瞬间被这声呼唤驱散了大半，他弯腰将儿子一把抱起，掂了掂，笑道：“荣儿又重了。”目光随即落到那本《千字文》上，“在看什么” “额娘给的，看不懂。”胤荣老实回答，小眉头还学着大人模样皱了起来，逗得康熙哈哈大笑。 他抱着儿子走到榻边，在蔓萝身旁坐下，很自然地将胤荣放在自己膝头，拿起了那本《千字文》。 “来，皇阿玛教你。”他翻开第一页，指着开头的天地玄黄四个字，声音放缓，带着难得的耐心，“天——地——玄——黄——” 他念一个字，胤荣就跟着奶声奶气地学一个，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模样认真极了。 蔓萝停下手中的针线，抬眼望去。阳光勾勒着父子俩的轮廓，康熙低着头，神情专注而温和，胤荣依偎在他怀里，信赖又孺慕。这幅画面温馨得如同最标准的父慈子孝图，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暖意。 若在以前，蔓萝定会沉浸在这份温馨里，觉得岁月静好，夫复何求，甚至会感动于康熙身为帝王却肯抽出时间亲自教导庶子的这份心意。 但此刻，她看着这一幕，心中却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审慎的疏离。她手中的针线再次动了起来，目光落在丝线上，思绪却已飘远。 康熙亲自启蒙，自然是无上的荣宠，足以让后宫所有皇子羡慕。这份父爱，此刻是真挚的。 可是，然后呢这份父爱能持续多久能深厚到足以在未来的夺嫡风波中，护住荣儿周全吗 她想起太子胤礽那日益阴沉的脸色，想起宗室大臣们联名上奏时隐含的锋芒。荣儿因为她的缘故，注定无法像其他普通皇子那样低调，这份来自帝王的独特关爱，是蜜糖，也是砒霜。 不能全然依赖这份看似深厚的父爱。 她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冷静地思考。 荣儿的路，不能只系于康熙一时的喜爱之上。他需要真才实学，需要懂得韬光养晦，需要有自己的力量和依仗。或许，该开始物色几位真正有学识、又懂得明哲保身的师傅了不能是那些名声显赫却牵扯党争的，要找学问扎实、品性端方又懂得审时度势的。 康熙教了几遍，见胤荣念得磕磕绊绊，却兴致勃勃，心中愉悦，抬头想与蔓萝分享这份为人父的乐趣，却见她正低头缝衣，侧脸恬静，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如他预期那般，投来感动或欣慰的目光。 他心头莫名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像是准备许久的精彩戏码，唯一的观众却有些心不在焉。 “蔓萝，”他出声唤她，将她的思绪拉回，“你看荣儿，学得倒快。” 蔓萝抬起头，脸上立刻漾开温婉的笑容，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骄傲与满足：“是陛下教得好，荣儿能得陛下亲自启蒙，是他的福气。” 她的话无可挑剔，笑容也无可挑剔。 康熙看着她完美的笑容，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宁愿她像以前那样，带着点小得意地跟他炫耀我们的儿子就是聪明，或者娇嗔地怪他别把孩子惯坏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礼貌，周全，带着一种仿佛经过丈量的、标准的妃嫔式回应。 他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将注意力转回儿子身上，继续指着书本：“来，跟皇阿玛念，宇宙洪荒……” “宇宙洪荒。”胤荣卖力地跟着学。 蔓萝则重新低下头，手中的针线穿梭不停。 殿内，帝王耐心教导，稚子朗朗跟读，妃嫔安静伴坐，构成了一幅任谁看了都要称赞一声和睦美满的画面。 只有蔓萝自己知道，在这幅温馨画面的背后，她的心，早已不再安于仅仅做一个被庇护的旁观者。 她在为他膝上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冷静地规划着一条或许布满荆棘，但必须尽可能稳妥的未来之路。 父爱如山，可供依靠，却也可能瞬间倾塌。她能给的，是尽可能为他铺就更坚实的路基，让他将来无论面对何种风雨，都有能力自己站稳脚跟。 康熙教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胤荣便开始有些坐不住，小身子扭来扭去。康熙也不强求，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去玩吧。” 胤荣如蒙大赦，欢呼一声，从康熙膝头滑下来，跑去找乳母了。 康熙放下书，看向蔓萝，语气温和：“这孩子，是个读书的料子。” 蔓萝放下手中的针线，微笑着应和：“但愿他不负陛下期望。” 她的回应依旧得体，却让康熙觉得，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极薄却坚韧的纱。他伸手，想如往常般去握她的手，蔓萝却恰好起身，去给他斟茶，自然而然地避开了。 康熙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他看着她递过来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平静的眉眼。 岁月看似静好，只是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