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惊澜初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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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手，悬在昏暗的光线中，骨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的力量感，也带着夜雨的微凉湿意。 璃璟的心跳如同被困的鸟儿，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地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与眼前这只手所代表的未知形成鲜明的拉扯。 握住它，意味着更深地卷入这腥风血雨，意味着向他，向这座吃人的府邸，交付更多的自己。 不握，便是拒绝这份突如其来的、近乎施舍的“关怀”，或许能维持片刻可怜的自尊，却也可能触怒这头刚刚平息了杀戮、气息尚未完全平复的猛兽。 时间，在雨声和滴水中仿佛凝滞。 最终，求生的本能，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黑暗中一丝微光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冰凉的手，轻轻放在了那只宽大的掌心。 他的手掌，带着夜雨的潮湿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却异常稳定有力。微微收拢，便将她冰冷的手指完全包裹，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轻易拉起。 起身的瞬间，因久坐而麻木的双腿一软，她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步，几乎撞进他的怀里。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璃璟低呼一声，慌忙想要后退，手腕却依旧被他握着。 裴容没有松开手，也没有允许她逃离。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腕，在黑暗中低头“看”着她。即使没有光线，璃璟也能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怕了”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带着一丝难以辨明的情绪。 璃璟咬住下唇，没有回答。怕自然是怕的。怕那院墙外的刀光剑影，怕这府邸里的步步惊心，也怕……眼前这个心思难测的他。 她的沉默，似乎取悦了他。璃璟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指腹无意间摩挲过她腕间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几个不入流的死士罢了。”他轻嗤一声，语气里是惯常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已经处理干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尘埃。 这时，门外传来福伯嘶哑的声音：“爷，热水备好了。” 裴容这才松开了她的手。那突如其来的、带着薄茧的温热触感消失，晚风的凉意重新包裹住她的手腕，竟让她生出几分不适应的空落。 “嗯。”他应了一声，转而对她道，“你也去收拾一下。” 他没有再多言，转身走向连接着书房的内室，那里是他的寝居。玄色的大氅下摆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带起细微的风声。 璃璟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内室的屏风后，这才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道。 她走到铜盆前，就着福伯送来的温水，仔细洗净了手上沾染的墨渍和尘土，也试图洗去心底那纷乱复杂的情绪。 当她整理好自己，重新回到书房外间时，裴容已经换下了一身湿衣，穿着一件较为宽松的深青色常服，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由着一名小内侍为他绞干发梢的水汽。 少了那身象征权势与煞气的蟒袍，散去了满身的血腥，此刻的他，竟难得地显露出几分慵懒和……一丝人间烟火气。烛光柔和了他过于冷硬的侧脸线条，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看到璃璟出来，挥退了小内侍。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没有回到书案后，而是依旧坐在榻上，目光落在窗外连绵的雨幕，似乎有些出神。 璃璟不敢打扰，默默地走到小几旁，准备继续她未完成的研墨工作。尽管，他今夜似乎并无处理公务的打算。 “不必研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沐浴后的些许松弛。 璃璟动作一顿，放下墨锭，垂手而立。 寂静在雨声中蔓延，却不再如之前那般令人窒息，反而多了一种诡异的、近乎平和的气氛。 “过来。”他再次命令道，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她身上。 璃璟依言走近，在距离软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今日，”他看着她，语气平淡，“都做了什么” 璃璟心中微紧，老老实实地回答：“看了会儿杂书，听了……雨声。” 她省略了那场短暂的、令人心悸的刺杀动静。 裴容的唇角似乎弯了一下，极浅的弧度，转瞬即逝。“那本蓝皮杂书” “……是。” “看出什么了”他像是随口考校。 璃璟斟酌着词句：“记载了些……少见的花草习性，药理偏方。”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补充道，“臣女……日后定当更加小心，绝不敢再胡乱使用不明之物。” 这是在回应昨夜的“寒茴萝”事件，也是一种变相的保证。 裴容闻言，并未立刻接话。他沉默地看着她，看了许久，直看得璃璟心中忐忑不安，才缓缓道：“懂得谨慎，是好事。”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 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放在身前、下意识微微摩挲的右手手指。那指尖，因为白日里长时间的研磨和紧张时的用力，依旧透着淡淡的粉红色。 “手，还疼”他忽然问。 璃璟一愣，下意识地将手往袖中缩了缩，摇头：“不……不疼了。谢千岁爷赐药。” 那瓶玉肌膏，她今早用过，效果极好。 裴容不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雨夜。雨势渐小，淅淅沥沥，敲打在屋檐和芭蕉叶上，奏出安宁的韵律。 璃璟站在一旁，看着他略显疲惫却放松的侧影，听着这静谧的雨声，白日里的惊恐与紧张，竟也奇异地被这氛围一点点抚平。 她忽然想起，在那本蓝皮杂书中，除了“寒茴萝”，还看到过一个安神助眠的香方，所需材料简单，似乎……库房中都有。 一个念头，悄然滋生。 “千岁爷……”她轻声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裴容侧过头，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臣女……臣女见今夜雨寒，想……想再为您调配一味安神的香。”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期待，“方子……是臣女仔细核对过的，绝无问题。” 她看着他，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亮，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恳切。 裴容凝视着她那双眼睛，那里面有关切，有讨好，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想要为他做点什么的纯粹。 许久，就在璃璟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准。” 璃璟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她立刻福身：“臣女这便去准备！” 她脚步轻快地走向小茶室，取出香具，按照记忆中清晰的配比，仔细地称量、研磨、混合。她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使命。 当那缕比昨日更加清幽绵长、带着雨后草木清新之气的安神香气，再次在书房内袅袅弥漫开来时，裴容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香气，如同最温柔的手，拂过他紧绷的神经，驱散了杀戮带来的戾气与疲惫，也似乎……悄然拨动了某些尘封已久的东西。 璃璟将香篆安置好，悄悄抬眸，看向软榻上闭目养神的人。 烛光在他脸上跳跃，柔和了所有锋芒。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千岁，只是一个……需要片刻安宁的普通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在她心底悄然弥漫。 就在这静谧安详的时刻，一阵极轻微、却与雨声截然不同的叩门声，突兀地响起。 福伯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爷，宫里头……送来急报。淑妃娘娘……半个时辰前，在长春宫……薨了。” 裴容倏然睁开双眼！ 方才所有的松弛与安宁瞬间消失殆尽，那双凤眼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寒与……一种近乎凌厉的锐光。 他缓缓坐直身体，目光如刀，扫向窗外皇宫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哦”他轻轻吐出这个音节，却比窗外的秋雨更让人遍体生寒，“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璃璟站在一旁，看着他瞬间转变的气势，心脏猛地一沉。 淑妃宫闱这突如其来的死讯，显然并非寻常。而裴容的反应……这看似平静的京城之下，更大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掀起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