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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短暂的独处，像一滴落入心湖的温水，漾开的涟漪久久未曾平息。那天之后，苏微发现自己面对陈亮时，心境有了些微不同。那份因为力量和秘密而产生的敬畏与隔阂，似乎被一种更柔软的、带着好奇与探知欲的情绪悄然覆盖。 她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他。 观察他为自己配药时，那修长手指拈起药材时专注而精准的动作；观察他沉默地站在她办公室窗边，目光锐利地扫视楼下时，那挺拔如松的背影；观察他在她疲惫时，无声递过来一杯温度恰好的药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关切。 他像一座深邃的冰山，她看到的，或许只是浮出水面的十分之一。但就是这十分之一，已然充满了谜团与魅力。 年会上的“玄门令”和寰宇合作，让她窥见了他背后可能牵连的庞大而神秘的世界。山道遇袭时他展现的凌厉与果决，让她感受到了他深不可测的武力与应变。而湖边车内那句“为了你，我也会”，则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响了她心中某个一直紧闭的角落。 她想知道更多。关于他，关于他的过去，关于那个将他抚养长大、神秘莫测的师父。 这股冲动，在几天后一个雨夜，变得格外强烈。 窗外秋雨淅沥，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而规律的声响。别墅里很安静，只有书房暖黄的灯光下，苏微还在处理着最后几份文件。陈亮如同往常一样，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纸张泛黄的古籍，安静地翻阅。雨声、翻书声、偶尔的键盘敲击声，交织成一幅宁静的画面。 苏微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陈亮。暖色的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完全沉浸在那个古老的世界里。这一刻的他，褪去了所有的凌厉与神秘，像是一个最普通的、沉浸在学识中的学者。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进苏微的脑海：如果没有那些责任，没有那些危机，他会不会就是这样一个人安静，博学，带着些许与世隔绝的清冷，却又有着不为人知的温柔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微动，也让她积蓄了好几天的疑问，终于冲破了矜持与顾虑。 她合上电脑，站起身，走到沙发旁边，却没有坐下，只是倚着沙发的靠背，目光落在陈亮手中的古籍上。 “在看什么”她轻声问，打破了雨夜的宁静。 陈亮抬起头，似乎有些意外她会主动搭话。他将书签夹好，合上书，封面上是几个古朴难辨的篆字。“一本关于古代西南地区奇毒异草的杂记，师父留下的。” 又是师父。 苏微顺势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手捧着陈亮之前为她泡的、已经微温的花草茶。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 “陈亮，”她终于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能……跟我说说你师父吗还有……你小时候在山上，是什么样子的” 她问得很小心，没有直接触及他失忆的核心，而是选择了看起来相对轻松的切入点。 陈亮看着她，目光在她略显紧张却又充满期待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侧身，将手中的古籍放在了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师父……”他缓缓开口，眼神似乎飘向了遥远的过去，带着一丝回忆的微光，“他是个很怪的人。鹤发童颜，看不出年纪。有时候严厉得不近人情，逼着我背那些艰涩的古文，辨认成千上万种药材，稍有差错就是一顿责罚。有时候又像个老小孩，会为了一株罕见的草药高兴得手舞足蹈，或者因为我做出一顿勉强能入口的饭菜，而笑得像个孩子。”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苏微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孺慕和怀念。 “山上很清苦，但也清净。除了师父，就是满山的草木，偶尔闯入的飞鸟走兽。日子很简单，练功，学医，辨识百草，照顾药田。春夏秋冬，周而复始。”陈亮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悠远，“没有电，没有网络，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世界就是那座山那么大。” 他描述的，是一个与苏微所熟悉的世界截然不同的、近乎原始的生活。苏微难以想象，一个在现代社会长大的孩子，如何在那样与世隔绝的环境里生活多年。 “那……你不觉得枯燥吗或者……想念山下的世界”苏微忍不住问。 陈亮摇了摇头：“在想起过去之前，那就是我全部的世界。师父就是我的亲人，山就是我的家。枯燥……或许有，但更多的时候，是专注。当你把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一件事情里，比如感受内息的流转，比如辨别药材间极其细微的气味差异，时间会过得很快。” 他顿了顿，看向苏微：“至于山下的世界……师父偶尔会下山，带回一些必需品，也会给我讲一些外面的事情。但他说，人心复杂，红尘多扰，不如山中清净。在我没有能力应对那些复杂和纷扰之前，留在山上是最好的选择。” 苏微听出了他话语中对师父的绝对信任和遵从。那位神秘的老人，不仅教会了他安身立命的本事，更塑造了他最初的价值观和世界观。 “那你师父……他提起过我的爷爷吗或者，关于为什么一定要你来找我”苏微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之一。 陈亮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他摇了摇头：“师父从未明确提起过苏家，或者你爷爷。他只说，我命中有一劫，需到江海市，找到玉佩所指之人，护其周全。他说，我的过去和未来，都与你紧密相连。至于具体为何，他说时机到了，自会知晓。” 又是“时机到了”。苏微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那……关于你的过去，你自己，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苏微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隐瞒或伪装的痕迹，“八岁之前，一点点印象都没有比如……父母的样子家里的环境或者……什么特别的事情” 陈亮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清澈见底，没有闪躲，只有一片坦然的空白和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迷茫。 “没有。”他的回答很肯定，但苏微却感觉到，那肯定的背后，或许隐藏着连他自己都无法触及的深渊。“只有一些非常模糊、非常破碎的片段，像隔着浓雾的梦境。有时候是冲天的火光，有时候是凄厉的哭喊，有时候是一个很温暖、但看不清脸的怀抱……但这些片段毫无逻辑，转瞬即逝，我甚至无法确定它们是不是真的属于我的记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苏微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那种对自我根源的缺失，对生命前半段空白的不确定，或许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深刻得多。 她的心，微微揪紧了。 “对不起，”苏微低声道，“我不该问这些……” “没关系。”陈亮打断她，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极淡的、安抚似的笑意，“你想知道，很正常。毕竟，我们现在是……伙伴。” 他用了“伙伴”这个词。苏微的心跳，因为这个词，又漏跳了一拍。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密了一些。 书房里很安静，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奇异的氛围。不再是单纯的保护与被保护，雇主与雇员，甚至也不仅仅是契约夫妻。一种基于共同经历、彼此信任，以及此刻敞开心扉（哪怕是有限度的）所带来的微妙亲近感，正在悄然滋生。 苏微看着陈亮沉静的侧脸，忽然觉得，那座冰山之下，或许并非只有寒冷和坚硬。那里可能也藏着不为人知的创伤、迷茫，以及……一颗同样渴望被理解和接纳的心。 “陈亮，”她再次开口，声音轻柔而坚定，“虽然你的过去是空白的，但你的现在和未来，并不孤单。我会……和你一起，找到答案的。” 这不是承诺，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她愿意走进他的迷雾，与他共同面对未知。 陈亮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灯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而真诚，倒映着他的身影。那一刻，他冰山般的心湖，似乎也被这目光，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 “好。”他轻声应道，简单的一个字，却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 潜龙的心扉，因明珠的主动探寻与温柔话语，悄然敞开了一丝缝隙。过往的迷雾依旧深重，但前行的路上，似乎不再只有孤独的影子。雨夜书房中的这番交谈，让两颗心在对抗外部风雨的同时，也在彼此的内心里，播下了一颗名为“懂得”与“陪伴”的种子。未来或许艰险，但至少此刻，他们知道，自己并非独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