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车轮上的磨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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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车轮的不停旋转中，被碾压成一条单调而漫长的线。 刘峰彻底融入了司机这个角色。他那身退伍时笔挺的军装，早已被灰扑扑的工装取代；握过钢枪的手，如今终日与油腻的方向盘和摇柄为伴。那辆老旧的“东风”140，成了他最亲密的战友，也是他最沉重的枷锁。 运输公司的工作，远不止是开车那么简单。装货、卸货、押车、维修，构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夏天，驾驶室如同蒸笼，汗水淌进眼睛，涩得发疼；冬天，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双脚冻得麻木。遇上货物紧急，连夜出车是家常便饭，困极了就只能把车停在路边，裹着军大衣在驾驶室里蜷缩一会儿。 他并非没有怨言。当昔日的战友李超来信，炫耀着在工商局如何跟着领导检查、如何被人敬烟时，当听说某个远房表哥南下深圳做生意发了财时，刘峰心里也会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但他从不表露。部队教会他的，除了坚韧，还有尽职。 他负责，甚至有些刻板。别人跑车，可能会在油耗、里程上动点小心思，捞点外快。刘峰从不。他的行车记录清清楚楚，油票票据一张不差。老师傅拍着他的肩膀：“小刘，太实在了！这年头，像你这样的不多喽！”这话不知是夸赞还是惋惜。 他车开得极稳，无论是易碎的玻璃还是精密的仪器，他都能平安无损地送达。久而久之，一些重要的、要求高的运输任务，调度都会下意识地派给他。他像一颗沉默而可靠的螺丝，在庞大的运输系统里，找到了自己不可或缺的位置。 转折，发生在一个暴雨如注的深夜。 公司接到一个紧急任务，一批出口的精密电子元件必须在天亮前运到省城的港口，否则将面临巨额索赔。雨大路滑，夜间行车危险系数极高，几个老司机都找借口推脱了。 调度主任急得团团转，看到了刚出车回来、正在车库擦车的刘峰。 “刘峰，你……还能跑一趟吗”主任的语气带着商量和不确定。 刘峰停下手里的活，看了看窗外瓢泼的大雨，车库顶棚被雨点砸得噼啪作响。他脑海里闪过两个念头：一是危险，二是责任。他想起了部队执行任务时，从来没有“天气不好”这个选项。 “能。”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和水汽，只回了一个字。 没有多余的废话，他仔细检查了车辆，尤其是雨刮器和刹车，给轮胎上了防滑链，然后一头扎进了茫茫雨夜。 那一夜的路，是他开车以来最难走的一次。暴雨模糊了视线，国道上的坑洼积满了水，如同隐藏的陷阱。狂风不时裹挟着雨水，像巨掌拍打着车身，让庞大的卡车也微微摇晃。他紧握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雨帘切割得断断续续的路面，精神高度集中。 在一个漫长的下坡路段，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刹车因为频繁使用和雨水浸泡，突然出现疲软，车速在重载下明显加快！ 冷汗瞬间浸透了刘峰的后背，比窗外的雨水更冷。 他没有慌乱，部队练就的沉着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他迅速连续点刹，同时强行降档，利用发动机的牵制力减缓车速。方向盘在他手中稳如磐石，控制着车辆在湿滑的路面上沿着正确的轨迹滑行。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几十秒后，卡车带着一股焦糊味，惊险万分地在坡底平缓路段停了下来。 刘峰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着气，心脏擂鼓般狂跳。 休息了五分钟，他下车，冒着大雨检查了车辆，用随车工具简单处理了一下，再次上路。当他终于在天亮前，将货物准时、完好地送到港口码头时，接货的负责人看着这个浑身湿透、眼窝深陷却依旧脊背挺直的年轻人，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老师傅，辛苦了！太感谢了！” 刘峰想笑一下，却只是扯动了僵硬的嘴角。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称作“老师傅”。 这次任务，成了刘峰在运输公司的一个传奇。他不仅避免了公司的重大损失，其展现出的责任心和过硬的心理、技术素质，也给公司领导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不久后，一纸调令下来：刘峰被调到公司小车班，专职给一位刚调来的、主管业务的副经理开车。 这意味着，他离开了风吹日晒、辛苦无比的长途货运，进入了一个更“贴近”领导、也相对轻松的环境。这在那时，是很多司机求之不得的美差。 老师傅们纷纷向他道贺，说他“熬出头了”。父母得知后，更是喜上眉梢，觉得儿子终于走了运。 刘峰自己呢他收拾着驾驶室里寥寥无几的个人物品，心情复杂。他感激这次机遇，但也清楚地知道，这并非他多么钻营所得，仅仅是因为他在那个雨夜，尽到了一个司机最基本的职责。 他从一个驾驭钢铁巨兽的“牛马”，变成了一个为领导服务的“贴身”司机。舞台变了，剧本换了，但他“平凡牛马”的本质，似乎并未改变。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在这滚滚向前的时代洪流中，奋力前行。 他不知道，这个新的岗位，将为他打开一扇窥见更大世界、也面临更复杂人际关系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