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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月琴把那把带着泥土的野菜放在桌上，叶子上的水珠慢慢洇开，在木面上留下一圈浅印。她没急着收拾，就坐在那里，手边是昨夜收下的那张纸条。纸条折得整整齐齐，上面写着“从今往后，每天早晚做操，饭前喝汤，不吃夜宵，监督全家少喝白酒”。她把它打开又合上，放进了医案本里。 天光一点点亮起来，窗外有人牵牛走过，脚步声轻一阵重一阵。她起身关了门，拉下布帘，把药箱从墙角提过来，打开最下层的小夹层，取出一叠记录本。这些本子边角都磨毛了，纸页发黄，里面记着这些年治过的病、用过的方子、病人的反应。她翻到最近一页，停在李二狗娘的名字上。 风湿老寒腿，冬天发作多，走路费劲，夜里疼得睡不着。之前用艾草加红花泡脚，能缓一缓，但不能断根。还有孙大柱叔的咳喘，每年入秋就开始犯，拖到开春才好些。周小妹外婆脾胃弱，吃不下饭，脸色常年发白。这三个病，不是急症，可缠人，村民年年受罪。 她把这几个人的情况抄在一张新纸上，一条一条列出来。写完后盯着看了很久，然后翻开另一本笔记，里面夹着几片干枯的草药标本。她一根一根取出来，对照自己写的特性说明。石见穿，她试过外敷，关节处的肿热退得快；鬼针草，两个高血压的病人喝了三天，头晕减轻了；还有山姜，和陈皮一起煮水，对胃寒有帮助。 她站起身，走到药柜前，拉开抽屉，一样样抓药。称重，研磨，分装。每一味都单独包好，再按组合配比重新混合。她在空瓶上贴上纸条，写上编号。一号方：石见穿、独活、桂枝、甘草；二号方：鬼针草、夏枯草、钩藤、茯苓；三号方：山姜、党参、白术、炙甘草。每个方子配了五剂，用油纸包严实，放进小盒子里。 中午时分，她烧了锅水，开始熬第一剂药。火苗舔着锅底，水开了以后她调小柴禾，让药汁慢慢滚。她守在灶边，每隔一刻钟掀盖搅一搅，闻气味的变化。药香渐渐弥漫开来，她拿出本子记下时间、火候、颜色变化。这一锅熬了一个多小时，滤出药液，分成三个小碗晾凉。 她不敢直接给人喝，先自己尝了一小口。舌尖微苦，后味带辛，入腹后胃里暖起来，没有不适感。她松了口气，把剩下两碗倒进陶罐封好，准备留着下次观察。 下午她去了趟后山，想找些新鲜的石见穿。山路不好走，她拄着一根短木棍，一边走一边看坡面。找到一片长得茂盛的，蹲下身仔细挖，根部要完整，不能断。她挖了十几株，抖掉泥，用湿布裹好带回卫生所。回来后洗净晾晒，一部分切片备用，一部分留作种子，打算明年春天试着种在屋后空地。 晚上灯亮了，她坐在桌前整理今天的数据。药性反应、可能的风险、适用人群的年龄和基础病情况，都一一标注。她想起孙医生送她的那本《实用内科学》，翻出来查了几个症状的医学描述，对照自己的记录，看看有没有偏差。书页上有不少批注，都是过去几年零零碎碎写下的疑问和心得。 她拿笔在空白处补了一句：“慢性病治疗，贵在持续，不在猛攻。”然后合上书，继续写自己的方案。她决定先从小范围开始，每人只给三剂药，每天上门查看一次，记录反应。如果有效，再延长疗程；如果有不适，立刻停用。 她列出第一个试用名单：李二狗娘、孙大柱叔、周小妹外婆。这三人她都熟，病情清楚，家里也配合。但她还是写了备注：“必须告知风险，同意后再用。” 第二天清晨，她早早起来，把三剂药分别装进布袋，挂在药箱内侧。又检查了一遍听诊器、体温计、记录本。她知道这事不能急，也不能拖。村民信她，她就得对得起这份信。她不能靠一张纸条、一碗粥、一条旧毛巾活着，她得让他们真的少受罪。 她把昨天熬好的药渣倒进院子角落的桶里，顺手浇了点水。药渣沤久了能当肥，她舍不得扔。回到屋里，她对着镜子梳了头，把两条辫子重新扎紧。衣服换了一件干净的，左胸口袋插好三支笔，红汞一支，酒精一支，写字一支。 她背起药箱，开门走出去。阳光照在门槛上，地上有一道清晰的影子。她沿着村道慢慢走，先去了李二狗家。院门开着，李二狗正在劈柴，看见她来了，放下斧头迎上来。 “师父，您这么早” “来看看你娘的腿。”她说，“这两天还疼得厉害吗” “老样子，阴天就胀，走路不利索。” “我想试试新的法子。”她说，“用几味草药配的方子，还没大面积用过。要是你觉得行，咱们先试几天，每天我来一趟，看看效果。” 李二狗愣了一下，“您定的，肯定行。” “不行也得说不行。”她看着他，“这是治病，不是信誓旦旦的事。你得答应我，要是吃了不舒服，立刻停下，马上告诉我。” “我懂。”他说，“我娘也说了，您给的药，她愿意试。” 她点点头，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布袋，递给李二狗。 “这是第一天的量，早晚各一次，饭后半小时喝。药渣不要倒，留着给我看。” 李二狗接过袋子，捧在手里，像接什么要紧的东西。 她转身要走，李二狗在后面喊了一声。 “师父。” 她停下。 “您是不是……一直在研究这个” 她回过头，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药箱带上，轻轻点了点头。 李二狗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包，又抬头看她，声音低了些。 “您总是一个人忙到半夜，我们都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