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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卫国背着猎枪和剩下的钱，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家院子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屋里黑着灯，家人都已睡下。他摸黑将猎枪和子弹仔细藏在床铺下最隐秘的角落，这才脱鞋上炕，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心里却无比踏实。怀里的钱似乎还带着黑市的紧张气息，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盼。他盘算着明天的计划，渐渐沉入梦乡。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醒了。没有立刻进山，而是在家人疑惑的目光中，揣上钱和票证，说了声“去趟公社”，便出了门。 他没有去那个危险的黑市，而是径直走向了清水公社唯一的供销社。红砖灰瓦的房子，墙上刷着白色的标语，玻璃柜台里陈列着有限的商品，空气里混合着煤油、布匹和糖果的独特气味。 他先走到副食品柜台。“同志，称五斤大米，三斤白面。”他声音平静。穿着蓝色售货员制服、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女售货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奇怪这个面生的年轻人怎么一下子买这么多细粮。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是以粗粮为主。 接着是油盐柜台。“打两斤豆油，再来两斤粗盐。”金黄的豆油被打进自带的玻璃瓶里，粗粝的盐粒用牛皮纸包好。 他的目光扫过糖果柜台，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蓝白图案。“同志，称半斤大白兔奶糖。”他特意强调。售货员更是多看了他两眼，这糖可是稀罕物，一般人家只有过年才舍得称一点。 最后，他走到了卖日用品的柜台，目光搜寻了一下，指着一个圆圆的、印着花纹的铁盒子：“拿一盒雪花膏。” 他记得大嫂张彩霞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开裂的手。 离开供销社前，他又去肉铺割了三斤肥多瘦少的五花肉——这年代的猪肉，肥肉比瘦肉更受欢迎，油水足。还去旁边的散酒店，用自带的瓶子打了三斤散装的地瓜烧。 背篓里装得满满当当，手里还提着肉和酒，李卫国这才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村的路。这一次，他走在阳光下，感受着背篓里沉甸甸的“收获”，心情与前几次偷偷摸摸下山时截然不同。 当他扛着米面粮油，提着猪肉和酒，揣着奶糖和雪花膏走进家门时，整个李家再次被震住了。 “这……这都是你买的”张彩霞看着桌上那堆她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声音都变了调。那雪白的米面，金黄的豆油，肥嘟嘟的猪肉，还有那瓶散发着酒精气味的散酒……每一样都冲击着她的认知。 王桂芬摸着那光滑的大米，手都在发抖：“老天爷，这得花多少钱啊……” 李厚朴看着那瓶地瓜烧，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李建国则是看着那堆东西，又看看弟弟，黝黑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李卫国把半斤奶糖拿出来，剥开一颗，塞到眼巴巴望着他的铁蛋嘴里，又给妞妞塞了一颗。两个孩子嘴里瞬间被浓郁的奶香包裹，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然后，他拿起那盒雪花膏，递到还在发愣的张彩霞面前：“大嫂，这个给你，擦手用。” 张彩霞愣愣地接过那印着漂亮花纹的铁盒子，打开闻了闻，一股雅致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看着手里这从未用过的“高级货”，又看看小叔子平静的脸，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默默地把盒子攥紧了。 李卫国又把剩下的奶糖交给母亲收好，然后把猪肉和酒放到桌上：“今天改善伙食，晚上我们喝点。” 这一次，不用李卫国动手，张彩霞和王桂芬就主动且麻利地开始张罗晚饭。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切成了厚片，和干豆角、土豆块一起炖了满满一大锅，香气四溢。金黄的炒鸡蛋，油汪汪的炒青菜，再加上一盆昨天留下的野鸡蘑菇汤，破旧的木桌第一次被摆得如此丰盛。 夜幕降临，煤油灯被拨亮。李厚朴、李建国、李卫国父子三人围坐在桌边。李卫国给父亲和哥哥的碗里倒上清澈的地瓜烧，自己也倒了一点。 李厚朴端起碗，看着里面晃动的酒液，又看看桌上丰盛的饭菜，再看看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的儿子，浑浊的眼睛里情绪翻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仰头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似乎冲开了某些淤积已久的东西。 李建国也喝了一口，咂咂嘴，感受着久违的酒精带来的放松。他看向李卫国，憋了半天，闷声问了一句：“卫国，你……你真是在山里弄的” 李卫国知道他们心里还有疑虑，他抿了一口酒，语气诚恳：“哥，爹，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东西。但现在，我就想好好过日子，让咱家不再饿肚子。山里有东西，只要肯下力气，肯动脑子，就能弄回来。以后，会更好的。” 他没有吹嘘，没有保证，只是平静地陈述。但这种平静，反而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李厚朴又喝了一口酒，长长地“唉”了一声，这一声叹息里，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夹起一块肥厚的猪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一丝近乎松弛的神情。 李建国也重重地点了点头，给李卫国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吃！” 一顿饭，虽然没有太多言语，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久违的温馨与和谐，却是实实在在的。张彩霞默默地给李卫国盛了碗饭，王桂芬不时把好菜往他碗里夹，连李小红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亲近。 看着家人脸上满足的神情，感受着这平凡却珍贵的温暖，李卫国知道，他用实际行动，终于为这个家，撬开了一条通往希望的缝隙。路还长，但家的港湾，已经开始为他这艘重新启航的船，点亮了温暖的灯火。他端起酒碗，又敬了父亲和哥哥一次，心里对未来充满了更坚实的信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