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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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仓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灰尘在光柱中缓慢浮动，如同此刻悬而未决的时间。 沈砚之的脚步在空旷的水泥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他走向站在货仓中央的“农夫”，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角落。那扇被“农夫”指出的、位于货仓深处的小门，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神秘的洞口，通往未知的命运。 就在沈砚之距离“农夫”还有几步之遥时，货仓外，隐约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并非寻常的鸣笛，更像是某种信号——两声长，一声短。 “农夫”一直沉稳如石的面色微微一变，他猛地抬起手，做了一个“止步”和“噤声”的凌厉手势。他侧耳倾听着，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鹰隼般的锐利光芒，之前的市井气息荡然无存。 沈砚之立刻停住脚步，屏住呼吸，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他听到了，除了苏州河上偶尔传来的船笛，除了远处街市的模糊喧嚣，还有一种极其细微、但正在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不止一个，正从货仓另一个方向的入口靠近，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刻意放轻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节奏。 不是自己人！“农夫”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暴露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是内部审查追查到了这里还是顾衍之在上海的残余势力亦或是……日本人的特务无论哪一方，被堵在这个相对封闭的仓库里，后果不堪设想。 “农夫”当机立断，他没有丝毫犹豫，也不再指向原来那个小门，而是猛地朝沈砚之使了个眼色，目光投向一堆靠近墙壁、覆盖着厚重防水帆布、看似是大型机械或货物的堆放处。他本人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后疾退，迅速隐入另一片堆叠的木箱阴影之后，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没有语言交流，只有生死关头淬炼出的默契。沈砚之瞬间明白了“农夫”的意图——分散隐藏，见机行事！ 他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力，脚步轻盈而迅捷地冲向那堆帆布覆盖物。靠近了才发现，帆布与墙壁之间有一条狭窄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挤入。他毫不犹豫地侧身钻了进去，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还带着湿气的砖墙。 缝隙内部比他想象的略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三角空间，被帆布完全遮挡，从外面极难发现。他蜷缩起身子，将呼吸压到最低，透过帆布纤维间极其微小的孔隙，紧张地观察着货仓内的情形。 几乎就在他隐藏好的下一秒，货仓那扇沉重的正门发出了“嘎吱”一声刺耳的摩擦声，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了。 几道身影迅速闪入，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射在水泥地上。进来的是四个男人，都穿着普通市民的短褂或长衫，但他们的动作、站姿以及扫视货仓时那种锐利而有序的眼神，彻底暴露了他们的身份——特务。 为首一人个子不高，但身形精悍，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货仓的每一个角落。他挥了挥手，另外三人立刻分散开来，呈扇形向前搜索，脚步放得极轻，手都看似随意地插在衣兜或腰间，显然握着武器。 沈砚之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藏身的位置虽然隐蔽，但如果对方进行地毯式搜查，掀开帆布，他无所遁形。他握紧了藏在袖口中的微型匕首，大脑飞速计算着如果被发现，如何利用这狭窄地形进行最短暂的反抗，为“农夫”或者为自己争取哪怕一丝渺茫的机会。 搜索在沉默中进行，只有细微的脚步声和偶尔挪动杂物的声音。一个特务朝着沈砚之藏身的这堆帆布走了过来。沈砚之甚至能听到对方逐渐靠近的呼吸声。 就在那特务的手即将触碰到肮脏的帆布边缘时—— “哗啦！” 货仓另一侧，靠近“农夫”隐藏方向的木箱堆后，突然传来一声明显的、像是铁皮罐子被碰落在地的声响！ 这声响在寂静的货仓里如同惊雷！ 所有搜索者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靠近沈砚之的那个特务也立刻转身，与其他几人一起，迅速而警惕地朝着声音来源方向包抄过去。 “在那边！” “小心！” 低沉的呼喝声响起。 是“农夫”！他故意制造声响，引开了敌人！ 沈砚之心中一震，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是牺牲自己，保全他的举动。 趁着所有特务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货仓另一侧的短暂空隙，沈砚之知道自己必须立刻行动！他不能辜负“农夫”用自身危险换来的机会！ 他如同鬼魅般从帆布缝隙中滑出，目光迅速锁定——不是原来“农夫”指的那扇小门，而是在他藏身处斜对面，墙壁下方，一个看起来像是用来排放污水、装着锈蚀栅栏的方形洞口！那栅栏似乎有些松动，旁边的墙皮有不易察觉的摩擦痕迹！ 这是唯一的、未被封锁的出路！ 他没有丝毫迟疑，匍匐下身，手脚并用，几乎是贴着地面窜到了那个洞口边。手指用力一扳，那看似锈死的铁栅栏竟然被他轻易卸下，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仅能容一人爬行的洞口，一股带着浓重霉味和河泥腥气的冷风从里面倒灌出来。 身后，货仓另一侧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身体碰撞声以及压抑的闷哼声！交锋已经开始了！ 沈砚之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被木箱和杂物遮挡、看不清具体战况的区域，咬紧牙关，不再犹豫，一头钻进了那个狭窄、黑暗且充满未知的洞口。 身体被粗糙的水泥洞壁摩擦着，冰冷、潮湿的感觉瞬间包裹了他。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凭借感觉向前爬行。这是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甬道，可能是曾经的排水渠，也可能是某种秘密通道。 他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身后货仓内的打斗声和呼喝声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被甬道内的死寂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衣物摩擦声所取代。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压迫着他的视觉和神经。他不知道这条甬道有多长，出口在哪里，外面是否安全，甚至不知道“农夫”此刻是生是死。 他只是在黑暗中，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坚定的信念，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冰冷的污水浸透了他的膝盖和手肘，腥臭的气味几乎令人作呕，但他毫不在意。与暴露和被捕相比，这点艰苦微不足道。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还有隐约的水流声。 他精神一振，加快速度。 光亮越来越近，出口到了！那是一个同样装着栅栏的出口，但似乎位于水面附近。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观察。 外面是浑浊的苏州河水，出口隐藏在一座石桥的桥墩下方，被茂密的水生植物部分遮挡，位置极其隐蔽。河面上有船只来往，但对这个角落无人留意。天色已经比之前更加昏暗，雨点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在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他仔细观察了岸上的情况，确认暂时安全后，用力推开松动的栅栏（这个出口的栅栏同样可以活动），涉入冰凉刺骨的河水中，然后迅速爬上杂草丛生的河岸，闪身躲进桥墩的阴影里。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他因紧张和缺氧而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脱险了。从那个致命的货仓里逃了出来。 但是，“农夫”生死未卜。紧急转移通道显然已经暴露并中断。他的“沈怀瑾”身份恐怕也即将或已经彻底暴露。上海，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片真正的绝地。 他浑身湿透，沾满泥污，站在苏州河畔的冷雨之中，举目四望，这座庞大的城市依旧霓虹初上，却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唯一的慰藉，是他在钻入甬道前，凭借过人的记忆力，眼角余光瞥见了“农夫”在引开敌人前，于地上用脚尖快速划下的一个极其隐晦的符号——那是一个指向西南方向的箭头，旁边有一个类似“山城”的简笔图案。 重庆！ “农夫”在最后关头，依旧为他指明了方向。 赴渝的计划没有改变，只是通往那里的路，变得更加艰难、更加血腥，需要他独自一人，在敌人的天罗地网中，重新摸索。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他最后看了一眼货仓的大致方向，将那可能的牺牲深深埋入心底，然后转过身，毫不犹豫地扎进了上海迷离的雨夜和更加复杂的暗战之中。 他必须靠自己，找到前往重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