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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转眼便进入了六月。北方的夏日终于甩开了春日的料峭，开始显露出十足的威力。日头明晃晃地悬在天上，晒得院里的土地发烫，那几株向日葵却蹿得老高，舒展着宽大的叶片，展开了金灿灿的花盘，执着地追随着阳光。 这天上午，林晚刚把昨晚换下的床单被罩浆洗出来，正趁着这好日头，在院里拉起麻绳，将它们一一晾晒上去。白色的棉布在阳光下几乎晃眼，一股清水和阳光混合的、干净得让人心旷神怡的味道弥漫在小小的院落里。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李姐摇着一把有些破边的蒲扇，额上带着细汗，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小林，晾被子呢这日头好，晒得透！”李姐熟门熟路地拉过屋檐下那个小马扎坐下，蒲扇对着脖颈猛扇了几下，便迫不及待地切入了正题，“哎，跟你说个新鲜事儿！韩团长手底下那个三连的副连长，叫陈明的，黑黑瘦瘦那个，记得不要结婚了！” 林晚将最后一只枕套抻平，夹好，拍了拍手上的水珠，转过身来点点头：“有点印象，是个挺精神、话不多的小伙子。”韩峥在家偶尔会提几句手底下得力的干部，陈明似乎是个踏实肯干、训练刻苦的，给他留下过不错的印象。 “对对对，就是他！”李姐蒲扇“啪”地一下拍在大腿上，身子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脸上是一种混合着分享秘密的兴奋与过来人审视的微妙神情，声音也自然而然地压低了，“日子就定在这周日，在咱部队食堂办！这礼金，咱们这几家挨得近的，平日里走动也多，是不是得商量着，随一份儿一样的显得整齐，也好看。” “这是应该的，李姐您看着安排就行，我没意见。”林晚从善如流地应道。这时候的邻里、同事之间，遇上红白喜事，凑份子随礼是再寻常不过的人情往来。 见林晚答应得爽快，李姐的话匣子算是彻底打开了：“说起来啊，这陈副连长找的这媳妇儿，可了不得呢！”她语气里带着点夸张，像是要宣布什么重大新闻，“是咱们军区医院新来的医生，姓苏，正经医科大学毕业的，听说家里还是省城的知识分子，父母都是搞教育的！”她顿了顿，撇撇嘴，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我前两天不是有点咳嗽嘛，去医院拿药，碰巧见了一面。那姑娘，模样是没得说，白白净净，柳叶眉，瓜子脸，戴着个眼镜，挺文静的。可那眼神儿啊，看人的时候有点……往上飘。我跟她打招呼，她也就淡淡点个头，嘴角都没怎么动一下。听说啊，心气儿高着呢！估计是瞧着陈明是部队干部，年轻有为，有前途，不然……啧啧。” 李姐这意味深长的“啧啧”两声，包含了无数的潜台词。无外乎是觉得那苏医生有些瞧不起人，端着知识分子的架子，这桩婚事里，女方的姿态摆得明明白白，带着点下嫁的意味。 林晚安静地听着，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没有接话去评判那位素未谋面的苏医生。人心高气傲与否，家境如何，那是人家自己的事。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看到的不过是皮毛而已。她只是觉得，两个成长环境、学识职业都差异不小的人走到一起，未来的磨合与考验，恐怕比她和韩峥当初还要多些，不易些。 李姐自顾自地感慨了一番，又将商量好的礼金数额跟林晚确认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摇着蒲扇晃悠着回去了。 日子一晃就到了周日。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是个办喜事的好天气。林晚打开家里那个半旧的衣柜，略一思忖，伸手从最里层取出了那件仔细叠放着的淡蓝色碎花“布拉吉”。这裙子是她和韩峥上次一起去市区时，在供销社的柜台前徘徊了好一会儿才决定买下的。那时韩峥看她目光在这条裙子上流连，便直接让售货员拿下来，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喜欢就试试。” 她还记得当时在供销社简陋的试衣帘子后面换上这身裙子时，心跳有些快。走出来后，韩峥看着她，眼神亮了一下，虽然没多说别的，只一句“挺好”，便利落地去付了布票和钱。这成了她穿越过来衣柜里第一条布拉吉。平日在家操持家务，洗衣做饭，她根本舍不得穿，一直好好收着。今天参加婚礼，是正经场合，正好穿出去。林晚心想：自己的衣服确实不多，等着买些布料自己多做几件。 她换好裙子，站在穿衣镜前。镜子里的姑娘，身段苗条，腰肢被裙子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来，淡雅的蓝色更衬得她皮肤白皙。她将乌黑的长发编成一条松散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系了一根同样淡蓝色的头绳。整个人看上去清新温婉，书卷气十足，又带着几分这个年纪特有的明媚。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韩峥回来了。他今天上午去团部处理了点事情，说好回来接她一起去食堂。林晚心念一动，提着裙摆，轻快地转身迎到门口。 韩峥推开房门，脚步顿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瞬间被眼前的身影攫住。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件淡蓝色的布拉吉将她衬得如同初夏清晨带着露珠的茉莉，清新脱俗，又因为那精心编起的发辫和微红的脸颊，平添了几分动人的娇媚。 林晚在他专注的凝视下有些羞涩，却还是鼓起勇气，双手微微提起裙摆，在他面前轻盈地转了个圈，裙摆如花朵般散开。她仰起脸，眼中含着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俏皮，轻声问：“好看吗” 韩峥没有立刻回答，他大步走上前，手臂一伸，便揽住了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将人带进了自己怀里。他低头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清晰可见的惊艳与占有欲，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了几分：“好看。” 话音未落，他便俯下身，准确地攫取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不同于平日温柔浅尝的吻，带着明显的情动和不容抗拒的力道，仿佛要将眼前这份猝不及防的美好彻底烙印下来。林晚被他圈在怀里，仰头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热烈的吻，心尖发颤，手脚都有些发软，只能下意识地攀住他坚实的臂膀。 良久，韩峥才克制度松开她，额头却仍抵着她的，呼吸有些重，看着她又红了几分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眸，喉结滚动，低声道：“差点不想让你出门了。” 林晚脸颊绯红，气息微乱，娇嗔地轻捶了他一下：“别闹……时间快到了。” 心里却因为他这罕见的、直白的热情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甜蜜和悸动。 两人稍稍平复了一下，韩峥帮她理了理微微弄乱的发丝和裙摆，眼神依旧胶着在她身上，这才一起出了门。 部队食堂今天被打扫得格外干净， 窗户上贴着红纸剪的大红喜字，虽然简陋，但喜庆的气氛是足够的。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旧床单，算是主桌。已经来了不少人，多是部队的官兵和随军的家属们，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喧哗声、谈笑声、小孩的跑动叫嚷声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陈明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黑瘦的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和显而易见的紧张，不停地和来往的战友、领导打招呼。他身边站着的新娘子苏医生，果然如李姐所说，皮肤很白，穿着一身时兴的红色“的确良”连衣裙，剪裁合体，衬得身段窈窕。她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很文静，但眼神清澈而冷静，与人握手问候时，嘴角带着标准的微笑，却总给人一种礼貌的疏离感，仿佛自带一道无形的屏障。 林晚和韩峥一起上前，送上用红纸包好的礼金，向新人道贺。韩峥拍了拍陈明的肩膀，说了几句“恭喜”、“以后就是成家立业的人了，要更有担当”之类的鼓励话。苏医生对韩峥这位团长倒是很客气，微微躬身，叫了声“韩团长”，声音清脆。 穿着淡雅布拉吉的林晚，身姿挺拔，气质沉静，在这片喧闹和一片军绿与鲜红中，像一株悄然绽放的兰花，吸引了不少目光。有相熟的军属过来打招呼，夸她这裙子好看，人也精神。李姐也凑过来，上下打量着，小声赞道：“还是我们小林会穿，这布拉吉一穿，又大方又俊俏，跟画报上走下来的人儿似的！” 这话虽是玩笑，却也带了几分真心。 林晚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说：“李姐您可别这么说。”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韩峥，见他嘴角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眼神里带着只有她才懂的意味，心里那份因为出门前那个吻而起的悸动和甜蜜，便又漾开了一圈涟漪。 她抬眼时，恰好对上不远处苏医生投来的目光。那位苏医生的视线在她身上的布拉吉停留了片刻，又快速移到她脸上，与她目光相接时，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那清冷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快、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比较。 婚礼的仪式简单而迅速， 领导讲完话，新人念了语录，向来宾鞠躬表示感谢，这仪式就算成了。食堂的大师傅们端上来大盆的猪肉炖粉条、白菜炒肉片、拌黄瓜，还有管够的白面馒头。大家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起吃饭，气氛热烈。 宴席散场，夕阳正缓缓沉向远山。 通往家属院的土路上，热闹非凡。参加完婚礼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往回走，大多是一家子或者像韩峥林晚这样的年轻夫妻。晚霞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林晚挽着韩峥的手臂，随着人潮慢慢走着。她身上那件淡蓝色的布拉吉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新雅致，与周围一片军绿、灰蓝的色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身姿挺拔，步履从容，脸上带着浅浅的、温和的笑意。 不少军官和家属都注意到了这对醒目的组合。有些人对林晚还不算太熟悉，只隐约知道韩团长娶了个文化高的媳妇，平日深居简出。今天在婚礼上见了，不免多打量几眼——这韩团长的爱人，模样是真俊俏，皮肤白，眉眼清秀，尤其是那股子沉静温婉的书卷气，在一众军属里显得格外出挑。再瞧她和韩团长之间，虽然话不多，但那种一个眼神、一个细微动作就能领会对方心意的默契，以及韩峥那虽然面无表情却始终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姿态，都明明白白写着“恩爱”二字。 “韩团长，嫂子，这就回去啦”有相熟的营长带着爱人经过，笑着打招呼，目光在林晚身上掠过时带着善意的欣赏。 “嗯，回了。”韩峥点头回应，语气一如平常。 林晚也微笑着向对方颔首致意。 又有一对年轻夫妇牵着孩子快步超过他们，回头笑着喊了句：“韩团长，林晚同志，我们先走一步哈！” 走过去几步，还能隐约听到那妻子小声对丈夫说：“……瞧见没，韩团长跟他爱人，感情真好，走路都挨那么近……” 就这样，一路上不断有人打招呼、寒暄，或快或慢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每一个照面，都让那些原本对林晚不甚熟悉的人，在心里留下了“韩团长媳妇真漂亮、真有气质”，以及“这小两口可真黏糊”的鲜明印象。他们就像一道移动的风景线，无声地宣示着彼此的存在与紧密。 渐渐地，人流分散，各自拐向不同的院落。 喧闹的人声远去，路上变得安静下来，最后只剩下他们，以及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李姐和王处长。 林晚很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韩峥的手臂。韩峥脚步未停，手臂却微微用力，让她靠得更近些。走了几步，绕过一处屋角，路上行人渐少，韩峥的手臂忽然从她臂弯中抽开，下一瞬，却直接环上了她纤细的腰肢，以一种更强硬、更亲密的姿态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一带。林晚微微一愣 林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蛮横”的动作惊得轻呼一声，脚下踉跄半步，完全贴在了他身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和掌心透过布料传来的灼热温度。 “没人了。”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和理所当然。 林晚的脸瞬间绯红，心怦怦直跳，下意识地想往旁边挪开一点，却被那铁箍般的手臂禁锢得动弹不得。她抬眼嗔怪地看他，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以及毫不掩饰的、只为她一人展现的炽热与独占欲。这份在外人面前克制、只在独处时才会全然释放的亲昵，让她心里甜得发胀。 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岔路口，李姐和王处长也正慢悠悠地往家走。 李姐眼尖，正好瞧见了前头韩峥搂住林晚腰身的那一幕，她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老王，朝前面努努嘴，压低声音带着笑意嘟囔道：“嘿，你看看老韩！平时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儿，没成想还挺会疼媳妇儿。这俩人，好的跟那连体婴儿似的，走个路都分不开。” 王处长扶了扶眼镜，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只见韩团长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旁，依偎着穿着淡蓝裙子的林晚，晚霞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他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摇摇头，带着点过来人的宽容说道：“年轻人嘛，感情好是好事。韩团长这是面冷心热，咱们就别盯着看了，快走吧。” 说着，便拉着还想再看两眼的李姐，转向了另一条回家的路。 前面，林晚隐约听到了后面似乎有李姐的说笑声，想回头看看，腰却被韩峥搂得更紧了些。 “别管。” 韩峥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林晚便安心地靠着他，不再理会身后。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灼人的温度，让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独占欲和保护欲。这条他陪她买下的布拉吉，出门前那个热烈的吻，还有此刻他紧搂着她腰的手……所有这些，都汇成一股汹涌的暖流，在她心中激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