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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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的余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晚的生活中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那日穿着布拉吉与韩峥并肩而行，落落大方地与沿途遇到的战友、家属们点头致意的画面，显然给不少原本对她不甚熟悉的军官和家属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接连几日，林晚出门去服务社买菜，或者只是在院子里侍弄她那几畦菜地，收到的笑容和主动打招呼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林晚同志，浇菜呢这茄子长得真不赖！” “韩团长家的，今天这身衣裳也好看，衬你！” 那笑容里除了以往的客气，更多了几分真诚的欣赏和善意的亲近。大家议论的焦点，多集中于她的样貌、气质以及那份宠辱不惊的沉静，这让她以一种更清晰、更立体的方式，融入到这个以韩峥为中心的关系网络里。至于后来走到僻静处，韩峥搂住她腰的那份亲昵，则幸运地只被落在后面的李姐和王处长瞧了去，成了仅有几人知晓的、带着甜味的秘密。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暑气稍减。林晚刚把昨天换下的衣裳洗完晾上，李姐就摇着蒲扇，端着个小碗过来了，碗里是几块她自家做的绿豆糕。 “小林，歇会儿，尝尝我做的绿豆糕，解解暑。”李姐熟门熟路地在院里的树荫下坐下，把碗递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我发现了秘密”的促狭笑容，压低声音，“别说，那天晚上，我跟我们家老王可都看见了啊！” 林晚正用毛巾擦着手，闻言动作一顿，脸上立刻浮起一层薄红，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李姐指的是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拿起一块绿豆糕，假装没听懂：“李姐，您看见什么了这绿豆糕闻着真香。” “还跟我这儿装糊涂”李姐笑得见牙不见眼，用手比划了一下，“就韩团长搂着你腰回家那段儿！哎哟喂，可真没看出来，咱们韩团长平时那么严肃的一个人，私下里跟自己媳妇儿这么……这么黏糊！跟那连体婴儿似的！”她学着当时韩峥的动作，自己都忍不住乐了，“我们家老王当时还拽我，让我别盯着看，说年轻人感情好是好事儿！啧啧……瞧他那架势，恨不得把你揣兜里带走。” 林晚的脸更红了，像是染了天边的晚霞，手里的绿豆糕都快捏碎了，声如蚊蚋地嗔道：“李姐！您……您可千万别往外说。” 她倒不是怕别的，只是觉得夫妻间这等亲昵私密的情状被旁人看了去，还拿出来说道，实在羞人得紧，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 “放心！把心放回肚子里！”李姐拍着胸脯保证，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模样，“姐是那嘴没把门的人吗这事儿啊，就我跟老王知道，烂在肚子里！”她顿了顿，又换上那副真心实意感慨的语气，“不过说真的，看着你们俩这样，姐是真心替你高兴。韩团长是面冷心热，知道疼人，你这日子啊，是越过越有滋味了！比啥都强。” 林晚听着这话，心里的那点羞窘渐渐被一股暖流取代。她抬起眼，看着李姐真诚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那笑意从眼底漫上来，轻声应和：“嗯，他……是挺好的。” 这个小插曲，如同一个只存在于三人（或许加上王处长是四人）之间的秘密，带着绿豆糕的清甜气息，为林晚和李姐的关系又添了一层共享私密的亲近感。 而在其他家属眼中，林晚依旧是那个漂亮、有气质、与韩团长感情颇好的年轻妻子，形象完美，却并无更多可供咀嚼的细节。偶有年轻媳妇羡慕她能得到韩团长那样冷峻人物的倾心，却也仅限于此。 又闲话了几句家常，交流了一下腌糖蒜的心得，李姐才心满意足地摇着蒲扇，端着空碗走了。 林晚继续收拾晾好的衣物，阳光晒过的棉布带着一股好闻的味道。她的心情却因为李姐方才的话而泛着丝丝缕缕、抑制不住的甜意，像灶上温着的糖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她想起那晚他坚实的手臂和掌心透过薄薄布料传来的灼热温度，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似乎又有点回升。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略显陌生的女声，带着点客气和试探：“请问，林晚同志是住这里吗” 林晚循声望去，只见院门口站着一位三十多岁、梳着齐耳短发、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列宁装的女同志，腋下夹着一个半旧的牛皮纸文件袋，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气质文雅而干练，眼神锐利却并不让人感到不适。 林晚心中微动，隐约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她放下手中的衣物，捋了捋鬓角并不存在的碎发，从容地迎了出去，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我是林晚，请问您是……” 那位女同志脸上立刻露出了更为真切的笑容，快步上前，伸出手，语速不快不慢，清晰有力：“林晚同志，你好！冒昧打扰了。我是省城人民出版社科技编辑室的编辑，我姓周，周敏。你之前寄送到我们社里的那份关于国外农业机械的译稿，是由我负责审校的。” 林晚连忙与对方握手，触手只觉得对方手指纤细却有力。“周编辑您好，久仰。快请进屋里坐，外面热。”她侧身将周编辑让进院子，引向屋内。 周编辑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小院。院子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墙角堆着整齐的柴火，菜畦里的蔬菜长势旺盛，窗台上几盆茉莉开得正好，散发着幽幽香气。走进屋内，陈设简单，却窗明几净，最显眼的是靠窗的书桌，上面整齐地摞着书籍和稿纸，还有几本厚重的词典，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墨水和纸张特有的味道。 林晚请周编辑在椅子上坐下，转身去倒水。周编辑的目光在书桌那堆外文资料和写得密密麻麻、字迹清秀的稿纸上停留片刻，眼中赞赏之意更浓。 “林晚同志，别麻烦了。”周编辑接过林晚递来的凉白开，道了谢，然后开门见山，从文件袋里取出那份译稿，放在桌上，“我这次来，一是代表我们出版社，亲自对你上一份译稿的高质量表示肯定和感谢。你的翻译不仅准确传达了原文的技术信息，文笔也非常流畅，专业性把握得很好，我们主编看了都赞不绝口。” 得到如此直接且来自专业人士的肯定，林晚的心跳快了几分，脸上泛起一丝因成就感受到的红晕，她谦逊地微微颔首：“周编辑您过奖了，我只是尽力做到准确和通顺，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不是过奖，是实话实说。”周编辑语气肯定，带着知识分子的严谨，“正因为如此，我这次来的第二个目的，也是更重要的目的，是想正式邀请你与我们出版社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她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为郑重，“我们社里近期有一个重点计划，要系统引进一批国外前沿的农业科技资料，包括作物栽培、土壤改良、畜牧兽医等多个方面。这项工作时间紧，任务重，对翻译者的外语水平、专业知识以及责任心要求都很高。我们审校组一致认为，你是非常合适的人选。不知道你意下如何至于稿酬方面，社里一定会按规定，给予从优的标准。”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肯定和机遇，如同在她面前展开了一片更广阔的天地。林晚感到一阵激动，能将自己的所学所用，直接转化为对国家建设可能有助益的成果，这种价值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她没有立刻被喜悦冲昏头脑，而是沉吟片刻，谨慎地问道：“非常感谢周编辑和出版社对我的信任。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不知道后续的资料，大概涉及哪些具体领域交稿周期一般是如何安排的我需要衡量一下自己的知识储备和时间，确保接下任务后能按时、保质地完成，不耽误社里的计划。” 她深知翻译工作的重要性，尤其是科技资料，容不得半点马虎。 周编辑见她没有被机遇冲昏头脑，反而首先考虑的是责任和能力匹配，眼中的欣赏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就喜欢这样沉稳、负责的合作伙伴。于是，她详细地介绍了未来一段时间计划引进的资料类型、大致难度，以及期望的交稿时间节点。 两人就具体的合作细节又交谈了将近一个小时，周编辑解答了林晚提出的几个专业术语处理方面的问题，气氛融洽而专业。最后，周编辑将几份新的、标注了“内部资料，注意保密”字样的外文文献和一份盖有公章的约稿函递给林晚。 “这些是下一阶段需要翻译的部分资料样本和要求，林晚同志你可以先熟悉一下。正式的合同和第一批完整资料，我会尽快通过机要渠道寄送给你。”周编辑站起身，与林晚再次握手，“期待我们的合作愉快！” 林晚将周编辑送到院门口，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才转身回屋。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手里紧紧握着那份沉甸甸的文件袋，心跳依然有些快。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书桌上，那堆外文资料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走到书桌前，轻轻抚摸着那份约稿函，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对未来的期待。这份工作带来的成就感是私密的，如同埋藏在土壤里努力生长的根茎，只有少数人知晓它积蓄的力量。她享受这种不张扬的、凭借自身能力获得认可、并能为一个宏大目标贡献一丝微光的的过程。 晚上韩峥回来得比平时稍晚一些，身上还带着训练场上的尘土气息。 林晚已经做好了晚饭，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却特意给他多卧了两个荷包蛋。吃饭的时候，林晚把下午周编辑到访的事，以及合作邀请，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韩峥放下筷子，认真地听完，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眼神专注。他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评价：“这是对你能力的认可。好事。” 他看着林晚眼中闪烁的、因为专业被肯定而特有的、明亮又克制的光彩，知道她是真的高兴，沉默了一下，又补充道，“注意身体，量力而行。别熬夜。” 顿了顿，加上一句，“有需要我帮忙协调或者……需要什么资料、工具，就告诉我。” 他没有过多询问细节，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切，但每一句朴实的话都落在了实处。林晚知道，这就是他的方式。他理解并尊重她这片小小的、不事声张的天地，并会在身后为她撑起一片天，让她可以安心地翱翔。 夏夜微凉，月光如水银般透过窗纱洒进来。林晚靠在韩峥肩头，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扇着。韩峥看着手里的内部参考消息，另一只手却自然地搭在她的腰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蒲扇摇动的细微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