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父亲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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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墨堂仿佛成了惊涛骇浪中唯一沉寂的孤岛。高墙隔绝了大部分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却挡不住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沉闷的厮杀吼叫，以及濒死之人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嚎。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来自地狱的交响，无孔不入地钻进沈知微的耳膜，撞击着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如同实质的薄雾，透过窗棂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带着铁锈与死亡的气息，令人作呕。 沈知微蜷缩在离窗户最远的墙角，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可那声音，那气味，仿佛能穿透一切屏障，直接作用在她的灵魂上。她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想象中侯府的惨状——昔日繁华的府邸被铁蹄踏碎，精美的亭台楼阁燃起熊熊大火，熟悉的仆从在刀光剑影中奔逃、倒下……还有父亲那张威严的脸，母亲总是带着算计的眼神，以及弟弟那尚未脱去稚气的面容…… 恨吗是的，她恨他们的利用与无情。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冰冷恐惧，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悲恸。 这就是萧烬想要看到的吗看到她这个侯府嫡女，在绝望和恐惧中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厮杀声似乎渐渐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胜利者的呼喝与零星的、垂死的呻吟。火光的跃动也似乎变得稳定了些，映在窗纸上，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影般的红光。 就在沈知微以为这场屠杀即将结束时—— “砰！！！” 一声巨响，锦墨堂那扇被牢牢锁住的房门，竟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木屑飞溅！ 一道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身影，如同失控的蛮牛般冲了进来！ 沈知微骇然抬头，在昏暗跳跃的光线下，看清了来人的脸——竟然是她的父亲，忠勇侯沈擎！ 他早已不复平日的威严整肃，头上的发冠不知去向，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散着，脸上、身上溅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官袍被撕裂多处，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地冒着血。他的一只手臂不自然地垂落着，显然已经折断，仅靠另一只完好的手，死死攥着一把卷了刃、沾满血肉的长剑，眼神涣散，充满了血丝和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 “微……微儿！”沈擎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墙角的沈知微，那双濒死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踉跄着扑过来，带着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沈知微被他这副模样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他那只沾满粘稠血液的手，一把死死抓住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听着！”沈擎的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破旧的风箱，他凑到沈知微耳边，气息急促而灼热，喷出的气体都带着血腥味，“把这个……拿好！藏起来！无论如何……不能……不能落到萧烬手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只完好的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从自己贴身的、已被鲜血浸透的内衫口袋里，掏出一个冰冷、坚硬、带着他体温和浓重血污的物件，粗暴地塞进了沈知微的手中！ 那东西入手沉甸甸，边缘有些硌手，形状不规则，带着金属的冰凉质感。沈知微甚至来不及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只觉得那上面刻满了复杂的花纹，并且……它似乎并不完整，只是一个碎片！ “快……快跑！”沈擎死死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狰狞的急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绝望，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父亲的托付“离开京城！活下去……呃！”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力道极强的狼牙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从他背后射入，锋利的箭镞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膛，带着一蓬温热的血雨，从沈知微的眼前飙射而过，狠狠钉在了她身后的墙壁上！箭尾的翎羽犹自剧烈震颤不休！ 沈擎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骤然瞪大到极致，瞳孔中最后的光芒迅速涣散。他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抓着沈知微手腕的力量骤然消失，他沉重地、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沈知微的面前。 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溅了她满脸满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知微呆呆地跪坐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父亲临死前塞给她的、沾满鲜血的冰冷碎片。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父亲那张凝固着惊恐、不甘与痛苦的脸，看着他背上那支颤动的、夺命的箭矢，看着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的、暗红色的血泊…… 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气味，所有的感觉，似乎都离她远去了。世界变成了无声的黑白默片，只有眼前这幅惨烈到极致的画面，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狠狠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父……亲……”她喃喃地，发出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没有回应。 那双曾经威严、后来变得冷漠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上方，再也没有了一丝生气。 他死了。 就在她的面前，被一箭穿心。 临死前，他将一个染血的碎片，塞给了她，让她快跑，活下去。 为什么 他不是将她视为棋子、视为可以“清理”的弃子吗为何在最后关头，却要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为何要对她说“活下去”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残存的意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士兵的呵斥声。 “逆贼沈擎冲入了王妃院落！” “快！包围这里！别让他跑了！” 沈知微猛地惊醒！ 她看着手中那染血的碎片，又看了看地上父亲的尸体，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不能让他们发现这个碎片！ 她几乎是凭借本能，手忙脚乱地将那还带着父亲体温和鲜血的碎片，死死攥在手心，然后迅速塞进了自己贴身衣物最隐蔽的暗袋里。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那上面未干的血迹黏腻而冰凉，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刚做完这一切，一群如狼似虎、手持利刃、身上同样带着血迹和杀气的士兵就冲了进来，瞬间将小小的房间挤满。他们看到地上沈擎的尸体，又看到瘫坐在血泊中、浑身染血、神情呆滞的沈知微，一时间也有些愣怔。 为首的校尉皱了皱眉，上前探了探沈擎的鼻息，确认他已死亡，随即对手下挥了挥手：“逆贼沈擎已伏诛！将尸体拖出去！” 两名士兵上前，粗暴地抓起沈擎的尸身，像拖一条死狗般，朝着门外拖去。尸体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刺目的血痕。 沈知微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道血痕，看着父亲的尸体被拖出门槛，消失在火光摇曳的黑暗中。她依旧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也变成了一尊被凝固在血泊中的雕塑。 手里，那碎片的棱角硌得她生疼。 脸上，父亲温热的血液正在慢慢变冷，黏稠地附着在皮肤上。 鼻尖，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 耳边，是士兵们冷漠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侯府其他人的、最后的哭喊与求饶…… 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一幅她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的、名为“毁灭”的图景。 而她的指尖，在无人看到的袖中，正死死抠着那个染血的碎片，用力到指节泛白。 活下去…… 父亲最后的话语，如同诅咒，又如同预言，在她空洞的心中回荡。 她该如何……在这片废墟与鲜血中……活下去 （第十八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