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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村口就传来了沉重的轰隆声，惊醒了宁静的红星公社。 三辆解放牌大卡车，车斗上盖着厚帆布，鼓鼓囊囊地停在“姜记辣酱厂”的土路前。 “来了来了！机器到了！”林小丫兴奋地跑进厂房，嗓门大得整个车间都能听见。 姜晓荷放下手中的账本，快步走到厂门口。 陆铮已经站在那里，正和司机交涉着什么。他转过身，朝她点点头： “都是好货，比我预期的还要新一些。” 卸货的过程热闹非凡。 村民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这些“铁疙瘩”。 “这得值多少钱啊” “听说是从省城运来的，专门做罐头的机器。” “晓荷这丫头真有本事，连这种稀罕物都能弄到。” 姜晓荷指挥着工人们小心翼翼地将设备搬进车间。 一台自动装瓶机，一台封口机，还有两台搅拌设备。 虽然是二手货，但保养得很好，机身上绿漆锃亮还泛着光泽。 “小心点！这台机器比你们一年的工资都贵！”在她旁边帮忙的林小丫，冲着几个抬设备的工人喊道。 二癞子擦着额头的汗珠，小心翼翼地问：“厂长，这机器咋用啊我们会不会弄坏了” “放心，明天省城来的师傅会教你们。”姜晓荷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学，学会了你们的工资还能再涨一涨。” 听到涨工资，所有工人的眼睛都亮了。 安装调试花了整整一天。 傍晚时分，随着陆铮亲自合上电闸，车间里响起一阵悦耳的马达“嗡嗡”声。 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第一瓶被机器灌装、封口的辣酱，顺着简易的传送带稳稳滑出。 工人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成了！真的成了！” “我的天！这比咱手工快了十倍不止啊！” 姜晓荷拿起那瓶辣酱，仔细检查着封口和标签。 完美。 她心里涌起一阵成就感，这种从无到有建设起来的东西，给人的满足感是无法言喻的。 隔天，姜晓荷就开始实施新的管理制度。 她将二十多个工人分成四个小组，每组选出一个组长，负责本组的生产质量和进度。 “从今天开始，咱们实行小组竞赛制。”她站在车间中央，声音清亮。 “每天统计各组的产量和合格率，第一名的组，每人奖励五毛钱！” 五毛钱！ 工人们倒吸一口凉气。这年头，五毛钱能买两斤白面呢。 “不过……”姜晓荷话锋一转，“质量不合格的，不但没奖励，还要倒扣工分。大家可得仔细着点。” 林小丫被任命为第一组组长，她拍着胸脯保证：“厂长放心，我们组保证又快又好！” 其他组长也不甘示弱，纷纷表态要争第一。 竞争的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松松垮垮的工人们，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干活时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 装瓶的时候，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瓶口是否干净，标签是否贴正。 贴标签的大娘们更是较起了真，谁贴得不够平整，立刻就会被同组的人指出来。 “王大娘，你这个歪了！” “哪里歪了明明很正！” “你看，这边高那边低，像个歪脖子树！” 姜晓荷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心里暗暗点头。 人的积极性一旦调动起来，效率提升得惊人。 正当她准备去检查封口机的运行情况时，厂门口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这声音和平时军用吉普车的不一样，更加低沉厚重。 姜晓荷走到门口一看，愣住了。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厂门口，车身锃亮，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这种车，她只在县里见过一次，还是地区领导下来视察时坐的。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 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头发用发蜡梳得油亮，脚上的皮鞋也擦得能照出人影。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体面的随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年轻人环顾四周，目光在简陋的厂房和好奇围观的村民身上扫过，一丝极淡的轻蔑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但当他看到姜晓荷时，立刻换上了职业化的笑容。 “哎呀，您就是‘姜记’的姜晓荷厂长吧”他快步走过来，主动伸出手。 “久仰大名！我是省城华美食品公司的采购经理，姓高。” 姜晓荷礼貌地和他握了握手，心里却在快速分析着。 华美食品公司她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而且这个高经理，虽然笑容满面，但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精明和算计。 “高经理，欢迎欢迎。”她客气地说，“我们这小作坊，条件简陋，怕是怠慢了您。” “哪里哪里！”高经理摆摆手。 “姜厂长太谦虚了。您的大名在省城可是如雷贯耳啊！军地合作的典型，省报头版都上了，我们公司早就想来拜访了。” 他说着，目光在厂房里扫视着，特别在那些新设备上停留了几秒。 “看起来，姜厂长的事业蒸蒸日上啊。这些设备，一看就价值不菲。” 姜晓荷心里警铃大作。 这人的眼神太毒辣了，一眼就看出了设备的价值。而且他的话里有话，似乎在试探什么。 “高经理过奖了。”她不动声色地说，“我们这小打小闹，比不上您那样的大公司。” “姜厂长太谦虚了！”高经理哈哈一笑，“我这次来，就是想和您谈一笔大生意。”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姜晓荷。 “这是我们公司的合作方案。我们愿意包销您厂里生产的所有辣酱，不但价格优厚，还可以预付一大笔定金。” 姜晓荷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着。 合同条款看起来确实很优厚：每瓶辣酱的收购价比市场价高出两毛钱，还承诺包销所有产品，预付定金五万元。 五万元！ 这在七十年代末，绝对是一笔巨款。 但姜晓荷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合同中有一条特别显眼：乙方（姜记辣酱厂）必须保证产品独家供应给甲方，不得向其他渠道销售。 还有一条更狠：如果乙方违约，需要赔偿甲方十倍的经济损失。 这哪里是合作，分明是要把她的厂子绑死！ 一旦签了这个合同，她就彻底失去了自主权，生死都握在对方手里。 “高经理，这个合同……”她抬起头，准备委婉地拒绝。 “怎么样条件还算不错吧”高经理笑眯眯地说。 “我们公司在省城有很强的销售网络，能帮您把产品推广到全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姜晓荷心里冷笑。 千载难逢的陷阱还差不多。 “高经理的诚意我很感动，不过这么重要的决定，我需要和我们的上头领导商量一下。” 她把合同放在桌上，“您稍等，我去叫他过来。” 高经理的笑容僵了一下：“领导您不是厂长吗还有领导” “我只是负责日常管理的厂长。”姜晓荷淡淡地说，“重大决策还是要领导拍板的。” 她转身走向车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这个高经理来得太巧了，条件也优厚得不正常。 十有八九是冲着陆铮来的。 她在车间里找到正在检查设备的陆铮，压低声音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 陆铮听完，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是赵家的人。”他的声音很轻，但透着彻骨的寒意，“他们想用合同控制我们的生产和销售渠道。” 姜晓荷瞬间明白了对方的险恶用心。 一旦签下包销合同，自己的厂子就成了对方的代工厂，生死都握在别人手里。 到时候他们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那我们怎么办”她问。 “拒绝。”陆铮的回答简洁有力，“但要拒绝得巧妙一些，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 两人商量了几句，姜晓荷心里有了底。 她回到办公室，高经理正在悠闲地喝茶，两个随从站在门口，像两尊门神。 “高经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姜晓荷歉意地说，“我和领导商量过了，您的合作方案确实很有诱惑力。” 高经理眼睛一亮：“那就是说……” “但是……”姜晓荷话锋一转。 “我们现在有个难处。军方的订单任务很重，每个月五千瓶，而且要求极其严格。如果我们把产能都用来完成您的订单，军方那边可能会有意见。” 她叹了口气：“您也知道，军方的合同是不能违约的。一旦出了问题，后果很严重。” 高经理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些。 他显然没想到会被军方订单这个理由挡住。 “姜厂长，做生意要看长远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威胁。 “军方的订单固然重要，但我们公司的实力也不容小觑。有些机会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姜晓荷心里一凛。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但她表面上依然保持着歉意的笑容： “高经理说得对，不过我们这种小厂子，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 “等军方的订单完成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考虑扩大合作，您看怎么样” 高经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站起身来。 “既然姜厂长这么说，那我也不好勉强。”他收起合同。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有些机会错过了，就真的没有了。” 他朝两个随从使了个眼色，三人准备离开。 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其中一个随从假装系鞋带，蹲下身去。 姜晓荷的视线被高经理挡住，没有注意到那个随从的小动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