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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砚舟把“粮账”那张纸条收进袖口,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划了两下。他刚从宫里出来,腰间的银牌还带着殿前守卫查验时留下的指痕。阳光照在石阶上,他没回头,直接往翰林院走。 典籍房里已经有人在翻书。笔架上的毛笔整齐排开,墨块摆在砚台边,没人说话。陈砚舟走到自己的案前坐下,打开《大雍律户部则例》。书页很旧,边角卷起,翻动时发出脆响。 他先看赋税转运条款。文字写得绕,几处关键地方用词模糊,像是故意让人看不懂。他又调出近三年南直隶秋粮入库奏报,一张张比对。数字对不上。癸卯年上报十万石,京仓记录只收了七万;甲辰年差三万;乙巳年又是三万。三年加起来,整整少了十万石。 李明辉端着茶杯路过,看见他在画线,停下脚步。“你查这个” “嗯。” “别白费力气了,损耗每年都有。” “损耗不会每年都卡在三成。” 李明辉低头看了眼数据,眉头一皱,“这……确实太准了。” 陈砚舟合上书,“我想去看看原始账册。” “户部仓库封存的档不能随便调。” “那就别‘随便’。” 李明辉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你胆子真大。” “不大活不下来。” 两人约好夜里行动。陈砚舟回住处换了身黑衣,没带任何能认出身份的东西。李明辉在巷口等他,手里拎着个布包。 “火折子。”他说,“别烧了库房,我可不想陪你蹲大牢。” 他们从侧门混进户部档案区。巡夜的兵丁走过两趟,都是按老路线来回。等最后一队人走远,陈砚舟撬开铁柜锁头,抽出一本黄绢封面的册子——“癸卯年至乙巳年南粮转运录”。 李明辉点亮火折,光晕晃了一下。他翻开第一页,声音压得很低:“这里写着‘全数入仓’,可吏部核验记录明明说缺三成……这不是明摆着造假” 陈砚舟没答话。他盯着那行字,脑中突然一震,《唐诗三百首》自动翻页,一行诗句浮现: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手稿从袖子里飘出来,泛起金光。光照在账册某页上,原本平整的墨迹开始扭曲。表面写的“运费支出三万两”,底下竟浮现出另一行字——“实支三十万两”! 李明辉倒吸一口冷气,“这……这贪了三十万两!” “嘘。”陈砚舟迅速吹灭火折。 黑暗瞬间吞掉一切。账册还摊在桌上,金光慢慢褪去,但那层被掩盖的数字已经印进两人眼里。 外面传来脚步声。皮靴踩在青砖上,节奏稳定,不是普通巡逻兵。那人走到门口停了一下,低声问:“谁在里面” 陈砚舟没动。李明辉的手抖了一下,差点碰倒桌角的铜尺。 门外的人没等回应,自言自语道:“哦,老张说今夜要核对旧档……没事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李明辉松了口气,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进来” “他走路时左脚拖半步,是去年州试救我的那个锐士。” “你还记得这种事” “救命的人,我都记着。” 账册被放回原位,铁柜锁好。陈砚舟站在暗处没动,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他知道刚才那句话是假的。“老张”根本不存在,那是守城将军给他们留的暗号——说明这条线路上的眼线已经清过场。 李明辉低声说:“三十万两不是小数目,户部尚书肯定脱不了干系。” “他不一定亲自经手,但一定知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告发” “没证据。阴阳账能藏,也能毁。我们现在走,反而安全。”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喊出来” “喊出来你就出不去了。一个编修深夜闯库房,还发现巨贪,第二天就能被人按个‘疯癫妄言’的罪名关起来。” 李明辉沉默了一会儿,“你说得对。我差点害了你。” “你没害我。你只是还不习惯——在这地方,真相不能大声说。” 他们准备离开。陈砚舟走在前面,手扶着门框探身出去。走廊尽头有盏灯笼亮着,光影晃动,但没人走动。 刚迈出一步,李明辉突然拉住他袖子。 “等等。” “怎么” “那边……是不是有人影闪过” 陈砚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空荡荡的走廊,只有风吹动灯穗。 “没有。”他说,“你太紧张了。” “可我刚才明明看见……” “看见什么也不要说。记住,在这种地方,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他们贴着墙根移动,一步步靠近出口。拐角处有个值夜的小吏蜷在凳子上打盹,帽子歪到一边。陈砚舟示意李明辉绕过去。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中庭时,远处钟楼敲了三更。一声闷响,惊起一群宿鸟。 李明辉抬头看了眼天色,“快走了。” 陈砚舟点头。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仓库大门。那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门缝里透不出一丝光。 但他们知道,里面藏着的东西,已经开始发烫。 脚步刚踏进院子,身后突然传来纸页落地的声音。 陈砚舟猛地转身。 地上躺着一页残纸,是从账册上撕下来的。墨字清晰: “乙巳年六月十七,拨苏州赈灾粮五万石,转售于盐商苏元达,得银二十八万两,另收金器三千两。” 李明辉脸色变了,“这不是我们刚才看的那本!” “有人放在这里的。” “谁” “想让我们拿走的人。” “这是证据!” “也是陷阱。” 陈砚舟弯腰捡起纸页,没放进怀里,而是塞进了李明辉的袖子。 “待会儿你先走。出了衙门就去找守城将军的人,把这个交出去。不要回家,不要见任何人。” “那你呢” “我得留下点东西。” “你要做什么” “让他们以为,我们什么都没拿到。” 李明辉还想问,陈砚舟已经推着他往前走。两人分开行动,一个往东门走,一个退回库房阴影里。 陈砚舟重新摸到铁柜旁,从怀中取出一张空白纸条,蘸了朱砂写下几个字: “已查,勿动。” 他把纸条夹进另一本无关的册子里,轻轻合上。 做完这些,他正要起身,眼角忽然扫到柜底有道细缝。他伸手一抠,竟抽出半片烧焦的纸角,上面残留两个字: “苏——” 他盯着那两个字,呼吸慢了下来。 外面风更大了。灯笼摇晃,映出一道斜长的人影,正缓缓移向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