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云泥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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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丰旻看不出喜怒，只是眼底的深渊中暗藏的风暴诠释了他此刻的心情。
“摆驾揽凤阁”，仿佛过了很久，玄宗皇帝才低沉说道。
在宫外拥有自己府邸的嘉慎郡主回宫与帝后相聚自然是要暂住在揽凤阁，因二公主和三公主还小，所以揽凤阁至今还只有她一人住进去。
里面的装饰和她出宫前无异，只是略冷清了些。即使是在新年伊始明英也感受不到丝毫喜庆的气氛，周遭环境安静的几乎压抑，她的奶娘林氏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周正妇人，此刻正半蹲在地上仔细的为她右手红肿的手指擦药。
望着明英那张与李后肖似七成的容貌，林氏语重心长的说道，“皇后娘娘如今要是在您身边，定是不会让您如此莽撞的行事，况且还是以伤害您自己的身体为前提”。
明英也知这招有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她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思虑哪能那么周全呢于是撇了撇嘴，说道，“我知道的，林嬷嬷。可母后现在还被软禁在凤仪宫，我要怎么才能说服父皇让他将母后放出来呢”。
林氏叹了口气，她心知此事没那么容易办成，但也不好再次打击她，只得柔柔说道，“您只需让自己变得强大，待皇上想清楚那天，您自会与皇后娘娘相聚”。
明英眼下还不能完全领会林氏话中的含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只是她也许从来不会想到，等她明白皇帝良苦用心也为时已晚。
玄宗皇帝虽然在外人眼中一直是一个包容爱护幼子的好父亲的形象，但只有如宋渊这样自小就跟随在皇帝身边的人才知道，这些都建立在没有触犯他底线的基础上才构成的。玄宗皇帝子嗣祚薄，他当然不敢拿为数不多的几个子女做赌注，赌他们是否能在用枯骨堆成的后宫里幸存下来。
眼前金碧辉煌的宫室在朦胧月光的掩盖下黯然失色，如百里丰旻此刻的心情一般难以表述。
“明英呢”，百里丰旻并未叫人通传，而是径直开门走了进来，对上一众宫人紧张的视线，而后转向内室。
“皇上拜见皇上”，林氏正欲替明英带上门，迎面撞见踱步走来的玄宗皇帝，顿时心跳漏了半拍，反应过来后忙拜下行礼。
百里丰旻错过林氏，抬起脚跟又落下，转头对还保持行礼姿势的林氏说道，“将嘉慎郡主叫醒，就说是朕来了”。
林氏不敢违抗，只得进去喊人。
明英睡眼惺忪的被林氏请到正殿，待见到是自己父皇的那一刹那睡意全无，甚至惊惧的打了个寒颤，怯生生的喊了声，“父皇…儿臣…”。
“明英，朕从你出生起就对你甚是纵容，迄今为止朕从未真正放弃你，不单单是因为你是朕的大公主，而是因为朕认为你再长大一些就会有自己的主见，会慢慢变得温婉一点”，百里丰旻盯着跟前粉雕玉镯的小女娃，满心满眼都是失望。
明英也知道自己今日做的事确实有些有失身份，以为皇帝只是像以前一样要么禁她的足要么责罚她抄几本书，再严重一点可能降她一级食碌，故而挤出一个笑脸噔噔跑上前抱住她父皇的手臂撒娇似的晃了晃。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只是想跟妹妹们玩一玩，哪知道这么严重”
百里丰旻抬手将被明英环住的手臂一点一点扯出来，冷声道，“你已经七岁了，明明知道婉儿和嫣儿还那么小，却想出这种恶毒的伎俩捉弄两个未满周岁的妹妹，你哪里有半分作为天之娇女的风范”。
明英感受着百里丰旻一再收敛的怒意，心下更慌，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最后竟嚎啕大哭起来，“哇……父皇是不是不要明英了，是不是有了妹妹们就不会疼明英了，连母后明英都见不到，呜呜……”。
百里丰旻在女儿哭喊的一瞬间，本能的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再思及今日的事，终究是忍住了，“朕不能护你一辈子，你总要明白做人处事的道理。朕不让你见你母后，是不想让她身上那些坏习气被你学了去”。
明英根本听不进去他说的这些话，依旧在原地抽噎的哭泣，父女两人就这么对峙了一刻钟，直到门外传来了吵闹声才打破这紧张的局面。
“放肆，本宫是皇后，你也敢拦”
明英触及这一生熟悉的声线，想也不想的拔腿跑了出去，一把抱住强硬冲进来的李后。
虽然侍卫们是被派遣在凤仪宫看守李后，但她后位仍在，若是哪天她凭自己的身份硬闯出来，他们这些侍卫难道还敢拉扯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吗
李后被明英突如其来的拥抱扑的猝不及防，不由顺势倒退两步。她已经数月不曾见女儿了，再见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将女儿推开一臂之遥，她红着眼眶感慨的说道，“明英长高了不少…娘来了，别再哭了，嗯”。
许是压抑太久，或是这么多委屈无处发泄，待李后如以前那般轻声哄她时，她却哭得更凶了。
李后也难忍心中酸涩，眼泪婆娑的将女儿抱在怀里。百里丰旻独自在内室站了很久，才怅然走出正殿，望着相拥而泣的妻女，他缓缓闭上双眼，不再去看这心碎的一幕。
“皇上，明英是臣妾亲自带大的，她有什么错都是臣妾教女无方，求您看在二公主三公主未有性命之忧的份上对明英网开一面”，李后深知自己已经没资格和皇帝谈情份，所以只能换一种说法。
“明英就是有了你这个不称职的母后才有了今日越来越左的性子，她还小还有改正的机会，那你呢皇后你该如何洗干净你那颗黑了的心和红了的眼睛”，百里丰旻咬牙切齿的喝道。
李后放开尚在她怀中的明英，将她交给一旁候着的林氏看管，自己则匍匐在地上，凄声道，“臣妾愿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也愿替明英受任何惩罚。臣妾，自请退位！”，说着，她从宽袖中取出那柄被仔细珍藏的金线银纹谕旨令，双手举过头顶递到皇帝面前。
明英见状大呼，“不要，我不要娘走我不要娘走！哇……”。
百里丰旻怔了许久，就在李后胳膊有些发酸之际，他伸手接了过去，“准！”。
那声平和而有力的字，刺痛了李后的耳朵，她用力蜷缩着拳头，声音颤抖，“谢皇上！”。
虽然百里丰旻考虑到是在春节这种敏感的时节，所以下过命令封锁消息，但在人多嘴杂的宫中想要藏住这么大的秘密哪有那么容易，李后自请退位的风声还是不胫而走。
戚荣语还算是消息灵通的，一大早就有人将这则情报传到她耳中。
“李后那样一个端庄理性的人，真是不敢相信她竟然为了嘉慎郡主可以放弃一切”，清桃一边为戚荣语捏肩一边八卦道。
“嘉慎郡主可是她的命，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不为了她为了谁呢”，若是放在以前戚荣语肯定觉得李后，噢不，李氏是疯了，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但自从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她忽然觉得名利什么的都不是最重要的，她只要她的孩子平安健康、顺遂安稳。
清桃还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哪会体会到戚荣语这么深刻的情感呢，听罢也只是在心里一阵叹息。
李氏的退出意味着后宫这些女人又有了新的奋斗目标，中宫空悬东宫未定一切皆有可能，傻子才不想为自己的前景拼一把呢。
大和三年五月初二，延福宫闫聿妃诞下二皇子，帝喜，赐名百里傅之。
戚荣语在百里临之三个月大的时候就已经代替陈修仪接手了部分宫务，其他的部分则是从商昭媛手里交到了韩淑妃那儿。
已经六个月大的百里临之才刚刚学会坐，经常想自己撑着坐起来，可惜他的小胳膊还使不上劲，只能由旁人将他先抱端正了，他才能坚持着自己坐一会儿。
戚荣语头疼的看着儿子，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看见过她梳妆打扮的模样，每次她抱百里临之的时候他那不安分的小胖手都想从她头上扯下一只簪子戴到自己头上，戚荣语对儿子这种行为真是哭笑不得。往坏的地方想就是明明是男孩子却格外喜欢女子的饰物，往好的地方想就是这孩子很聪明，看几次就知道套数了。
又陪儿子玩了一会儿，戚荣语眼见天色不早了，按照皇帝最近的脾气，她估摸着今日可能还会来景严宫，就让清欢待会儿再布膳。
她大概真的成了皇帝肚子里的一只蛔虫，百里丰旻果然在一刻钟后带着外头的暖风步入殿中。
“拜见皇上，皇上万安”，行完礼，她径自起身，拿捏好语气后开口道，“皇上这会儿还未用膳吧，不如您先随着臣妾垫垫肚子，索性临儿这会儿被奶娘带去喂奶了”。
百里丰旻捏了捏她日渐圆润的脸颊，温声道，“也好，朕还真有些饿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