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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初晴拼着那口气,努力对白英扬声,“你们去找含珠,让她带你们去后院小佛堂。小佛堂的窗户是被封住的,从外面看不到火光。那里的横梁上有装备,拿绳子串着,有硫磺洒在上面。别让硫磺落下去,落下去,撒到蜡烛上,爆炸从佛堂里蔓延,一切就来不及了……”
白英一惊,目光渐凝。她与卫初晗对视一眼,“卫姑娘……”
卫初晗也终于想起,卫初晴这个女人太狠,她原是打算拖着所有人一起死的……
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哭得脏兮兮的小孩,卫初晗想:我留下的这招后手,到底是派上了用场啊。卫初晴心狠手辣,谁的性命她都不在乎,估计就算顾千江在这里,也不能让她心软。只有顾诺了,这时候,大概只有顾诺,才能唤回卫初晴那早已泯灭的良心。
才能让卫初晴想起,若非她作恶多端,报应何至于到一个小孩子身上!
卫初晗对白英一点头,“快去寻陈公子他们!”
白英立即跃入黑夜深处,几下不见了影子。
说完了最重要的讯息,卫初晴喘着气闭了眼,声音越来越弱,终是落了下去,“小诺……你、你要是见了你爹,你跟他说,我不怪他……我、我从不怪他,我很喜欢他的……”
“我不说!我不要说!我讨厌爹!我讨厌他!你自己跟他说!我不要替你们传话!娘,你自己去说……你自己去说啊!“
他的娘亲,却是永远的、彻底的闭上了眼,再也没能回答他。
卫初晴是很喜欢顾千江的。
若非喜欢,她何至于这么多年,假扮另一个人。
若非喜欢,她何至于到死,都给顾千江留余地。
可是那又怎样呢
她一直以为顾千江是对她宽容,她一直以为能嫁给顾千江,是上天的恩赐。到最后,到最后啊,她才知道,那不是宽容,那是强忍。他一直在忍她。顾千江忍了她整整十年,十年间,大概每一次他对她笑,心里都在想,如何夺了她的命,给卫初晗续命吧
临死之际,卫初晴迷茫地想:夫君,喜欢我,你一定觉得特别羞耻吧
从此以后,你再不用觉得我是你的耻辱了。
我……输了。
我没有输给过卫初晗,我是输给你的。一开始被你骗着输给你,后来被你利用输给你,到最后……我是心甘情愿的,输给你啊。
可惜、可惜……如果我没有杀卫初晗,如果我从小长在邺京,是不是我就能早点与你见面了你是喜欢我的,如果我们能早点相识,也许你就不会这样狠心对我了。
可惜啊。岁月何等漫长,多想等却再等不到安抚。可惜。
漆如墨的夜色笼罩着顾宅,卫初晗坐在地上,从挣扎要咽气,看卫初晴彻底地没了呼吸。小孩子的尖叫声特别可怕,让她的耳朵被震得轰轰响。那小孩尖叫完,猛地跳起,满身怒气无处发泄,却又突然僵着身子,歪倒了下去。
气怒攻心,身体脆弱,顾诺晕倒了。且全身抽搐,呼吸困难。
卫初晗静静看着,看那个小孩在生死间挣扎。
她不杀顾诺,但她同样,也不想救顾诺。
轰!
远处有火光冲天。
卫初晗一僵,回头往深夜中看去,胆战心惊,眸子骤缩。
好在过了很久,火光冲天,仍然是火光冲天,火没有爆炸开来,没有漫过来,没有将整个府邸、整条街都毁掉。
卫初晗想,该是白英寻到了陈曦等人吧。该是在硫磺洒下前,锦衣卫们终于破开了佛堂,阻止了一切的发生。
幸好幸好。
虽然一晚上大起大落,到底没有真正的损失。
火苗漫了上去,烧得人心惶惶。她正这样茫茫然想着,忽有一人从浓夜中冒出,黑衣凛然,到了她身前。
青年抱起浑身抽搐的小孩子,急叫了两声,“小诺!小诺!”
他回头,与卫初晗空濛的眼睛对视。
“你……你……”他结巴了两声,没有说下去。
他抱着小孩,明显担心小孩子的身体状况。可是回头看到卫初晗的状况,他又做不到丢下她不管。
青年专注而担忧地看着她。
在这样的目光下,卫初晗忽然想到卫初晴的话。卫初晴说当年,傻乎乎的少年就是这样。千言万语说不出,一开口就结巴。欢喜一个人欢喜到无言以对,直到被那个人推入火坑。
卫初晗颓然坐着,仰着脸,对这个温柔的男人,惨笑一声。
“洛公子,怎么了”一个女声,打破了僵冷的气氛。
洛言松口气,回头将小孩子塞入赶过来的白英怀中,随口解释两句,“他看上去不太好。”
白英低头一看小孩子,吓了一大跳。小顾诺何止状况不太好呢脸色紫青,胸口起伏,张着嘴,明显一副要喘不过气的样子……白英当即顾不上管现在的事情了,抱起小孩便跃入了黑夜,去寻医者就诊了。
卫初晗一直平静地看着人来人去。她的脚下,是卫初晴业已冰冷的尸体。她坐在尸体旁,一动也不动,看着洛言蹲在她面前,犹豫着,伸手推了推她,“卫、卫、卫初晗……”
卫初晗卫初晗……那声卫小狐,他再叫不出口了。
卫初晴说,刘洛死在了当年,活下来的人叫洛言。洛言再不会像当年那样喜欢她了。他连一声“卫小狐”,都喊不出来。
他把所有的美好都给了她,而把残酷难熬的岁月留给了自己。他关心她爱护她帮助她,那颗爱人的心,却早已千疮百孔。
卫初晗好像听到了时间轰轰烈烈的声音,一去不回头地驶向远方。她的爱人啊……她的爱人。
此时此刻的黑夜,洛言不做声,柔软发丝垂落于眼前。青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安静地蹲着,拉着她的手,关切地看她。在黑暗中,他如山渊般,自与那摇曳缥缈的怪兽对视。
在他这样的目光下。
她的眼睛里大漠荒然,而他眼有星汉烂烂。
是她的错……让他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可也是他的错……让卫家就此灭门!
万物希声,卫初晗终于闭上眼,晕了过去,被青年一把搂入怀中抱起。
卫初晗想,他的怀抱真温暖。我可真是舍不得他。
……
顾府发生了一场大火,顾夫人自尽而亡,在顾大人赶回来前,顾府已经被官府封锁。
陈曦说,当晚白英将卫初晴临死前的讯息告知后,锦衣卫阻止了硫磺的爆炸,却没料到卫初晴还是留了一手。起火的是后院的一个地窖,第二日陈曦带着锦衣卫,在官府的陪同下,光明正大下去看过一眼,烧死了一个人,还有很多书卷。据前来认人的顾府下人说,被烧死在地窖里的人,是一个叫江城的侍卫。众人疑惑,说好几日没见到江侍卫,江侍卫怎么跑去地窖了
江城死了。死前有挣扎,却也没用。卫初晗借他拔刀,在顾诺被掳后,江城那必死的命运,就已经被卫初晗推到卫初晴身上了。而卫初晴,对自己尚且狠毒,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侍卫
陈曦与暗自垂泪的含珠谈话,得知那个烧掉的地窖,原来顾大人在府时,会进去找放东西。但具体干什么的,大约只有顾大人和死去的顾夫人知道了。
陈曦站起来,想不用说了,他猜到了。
顾府必然有顾千江谋杀人的证据,卫初晴也证实了这点。别的地方火灾阻止了,那地窖却无缘起火。陈曦只能理解为,火是卫初晴提前算计好的,而那些能给顾千江定罪的卷宗,都在地窖里被烧得一干二净。卫初晴纵是死,也要维护顾千江,不肯给锦衣卫找到丈夫的一丁点儿破绽。
徒然忙碌。
顾府的恩怨终结,陈曦有些意兴阑珊。
证据烧干净了,他纵是手上还有些东西,却到底不能让顾千江无从抵赖。
街上人来人往,娓娓笑嘻嘻地陪着陈曦走了一趟顾府。回来的路上,她自无忧无虑地左顾右盼,看街两天的热闹。陈公子负手缓行,眉头紧蹙。娓娓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突地“喂”一声。
“嗯”陈曦停步,抬眼,然后一下子僵住。
因少女垫脚,冰凉的小手挨着他的眉头,轻轻碾平。娓娓嗔怪地看他一眼,眼波流媚,“你别皱眉呀。你一皱眉,我难过得心都要碎了。”
傍晚灯火微暗,青年少女站在白玉桥头,身边行人如织,或回家,或去酒楼。而少女仰着娇俏的小脸,气质空灵,眉目如画,纤手贴着青年的额头,担心地看着他。桥下河水灯火明灭,红尘喧嚣,繁华映心,水光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红尘烟火洒在少女身上,陈曦目光微微一动:娓娓这样的乖巧恬静,看起来,就像正常的姑娘家一样。
陈曦眸光轻轻流转,盯着少女半晌,忽一翘唇,抬手抓了她的小手,噗嗤乐道,“什么叫你难过得心都要碎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小姑娘家家的,乱说一气。小心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哼,谁敢卖我就是有人卖了我,你不会买回来吗你不会吗”见他笑了,娓娓也露出笑。
陈曦目光闪一下,在她额头轻轻一敲,板着脸,“买倒不必了,卖倒可以试试。”却是这么说着,他面上的丝丝笑意,根本没掩饰。
娓娓心情很是好。她转过脸,痴痴地看陈公子一眼:这样好看的人,就不该有烦恼的。纵是万般因果,她也喜欢看陈曦笑,多过他烦恼忧虑的。
两人继续行走,娓娓似漫不经心道,“另一个卫姐姐死了,顾府布下的那个阵法完成了一半,而另一半没完成的,就在甘县。我想去甘县,想将另一半被封在冰湖里的阵法补全,把错误纠正。”
按娓娓的说话,真正该给卫初晗续命的,是卫初晴。顾千江已经这么做了很久了,后来无意的错误,让洛言吊着卫初晗的性命。而今顾府的阵法结束了,杀生夺魂阵已经抽干净了卫初晴的性命,事已至此,不如就按照顾千江原本的意思,杀人偿命吧,也省的洛言丧命。
看陈曦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娓娓偷瞥他一眼,又道,“卫姐姐被封在那里十年,你不是查顾千江的问题吗那里肯定能查到一些有趣的东西。也许能让你给顾千江定罪呢。”
陈曦脚步稍顿,目光闪一闪,揉揉小姑娘的头,夸赞道,“你真是这么想的我还以为你非要去甘县,有什么阴谋诡计呢。”
娓娓哼笑一声,白他一眼。美目流转,少女翘唇,宜喜宜嗔道,“我能有什么诡异我要想害你的话,现在就能。干嘛把你拐去那么远的地方”
陈曦扶摸下巴,目光再闪一闪:对啊,他就是想不明白这点啊。他就是不懂娓娓想干什么。
陈曦这边没有动身,是还在等着顾千江回来。无论如何,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陈曦觉得有必要见顾千江一面。即使他还不能拿顾千江问罪。
比起这个,更值得担忧的,是卫初晗的状态。
自从顾府回来后,卫初晗就高烧不止,病得很厉害。请了大夫,说是她绷得时间太久了,偶有松气,便扛不住了。九娘和娓娓等人轮流照顾生病的卫姑娘,洛言却是从头到尾呆在屋子里,静若山岳,没有离开卫初晗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