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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那枚天元镜,胡小八忽然想痛快地哭一场。但其实,在她还以为自己没哭的时候,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了。她缓缓闭上眼睛,让眼泪流得更痛快一点。

“为什么要哭?”有温柔的手指在替她擦眼泪。

“神君?”胡小八睁开了眼,“眼睛里进了沙子了,而且这颗沙子挺大的。”

陆压神君丰神玉立,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道:“人间沙子的颗粒的确是挺大的。”

胡小八吸吸鼻子,小声道:“神君怎么会过来?”

“我在想你在人间看了这么一场不甚愉快的戏本子,我是否应该请你看场欢喜的戏本子来冲淡一下。”陆压递了一块手帕给她。

胡小八接过来擦了擦脸,神仙的手帕应该都是白云织成的,脏了便尤其地明显。

“这块手帕送给我好不好?”讨块手帕其实是很丢面子的事,但是云帕都是用天河水洗的,洗干净还人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说出来未免矫情。

陆压一愣,道:“跟我只讨块帕子你不觉得亏吗?天元镜是给你收拾情劫免生其他因果用的。那算不得是你私人的东西。”

胡小八脸上红了红,道:“我不是已经拿了神君的混元珠了吗?帕子脏了,这里又没天河水。况且我一时也想不起应该再跟神君讨要什么。”

陆压笑道:“这块手帕是我出生时裹身之物,虽不是什么法器,却是我的贴身之物。这个东西要是送给你,你可就同凤梧一般,以仆自居,要做我的小丫鬟才行。”

胡小八心道:“做你的小丫鬟倒也无妨,凤梧大仙这样的身份都能,我为什么不能。关键是我拿着你这块这么特殊的号称贴身之物的手帕,白白担了什么虚名就不是很好。”

她应道:“做神君的小丫鬟,那是我的福分,如此重要的贴身手帕,我洗干净了后就还给神君。”

陆压眉头扬了扬,道:“果真这样想的吗?那就不要叫神君了,改叫爷吧,做丫鬟就要有丫鬟的专属称呼。”

“爷……请问您现在有何吩咐?”面对连天帝都要仰视的大神,从前职场伏低做小可也算是惯有的事,胡小八觉得没甚难度。况且好歹他们也有过一起看月亮聊寂寞的经历不是?虽然神君现在的样子看不出有丝毫暧昧的成分在。等等,刚才用手擦泪是不是挺暧昧的?

胡小八直视着陆压,陆压淡淡地道:“到烟雨楼看戏去,前面带路。”

胡小八悠悠地叹口气,道:“爷,我也是第一次到这地方来,我连烟雨楼是看戏的地方都不知道,如何带路?”

结果这位爷前面带路,小丫鬟胡小八跟在后面,拐过了几条巷子,穿过几条街道,到达了烟雨楼。

烟雨楼看起来非常气派,斗拱挑角,雕梁画栋,进去的正中就是类似一封闭的大厅,厅靠墙的一侧建了戏台,台前三面环楼,两边都有楼梯。戏台两侧前柱上刻着两行字:那月那年那段情缘,岂非如此;一生一世一般光景,未必有之。

陆压与胡小八这一身气度非凡,进门来,早有戏台侍从过来引到最好的位置坐下,恭恭敬敬奉上香茶瓜果,又递上一本册子,大约是说这个贵宾席位可以点一出戏。

陆压也懒得接过来看,道:“点出喜庆的吧。”

戏台侍从翻开册子某一页,道:“这位爷和小姐,《东楼记》就是说一位千金小姐住在东楼,府里来了一位其兄在外结交的穷书生,两人在后花园相会,发生了情愫,后在贴身丫鬟红娘的帮助下,常在东楼私会。最后被父母知道,千金小姐资助穷书生进京赴考,得中状元,欢欢喜喜地嫁给了他。您看怎么样?”

陆压转向胡小八,问道:“你觉得如何?”

胡小八听这戏本子故事虽是俗套,倒确实喜庆,却也好奇,问道:“是不是有这样的悲剧故事,改个结尾,穷书生高中,抛弃了千金小姐,最后千金小姐郁郁而终?”

戏台侍从又翻到一页,点头道:“小姐说得没错,这里有出《东风恶》就是如此这般的。”

胡小八忍笑道:“那就这出《东楼记》吧,我们爷爱听喜庆的。”

侍从下去后,陆压横眼挑眉道:“怎的是我爱听喜庆的,明明是为了你才点喜庆的,我看你很伤心的样子。”

胡小八微微有些惆怅,看着前方道:“难道爷不爱听喜庆的么?你看戏台前这两行字,写得多贴切,看来世人是觉得大抵人世情缘都大同小异,动人光景却还不如戏台上这般演绎呢。”

说话间,戏台锣鼓丝弦已响,千金小姐先出场唱了一段“春色如酒,春思花柳”的怀春思绪后立在一边,然后落魄书生也出场唱了一段“志虽凌云,时却不遇”的唱词后也立在一边,于是遇见了。

陆压笑着与胡小八道:“你看这喜剧铺垫也甚到位,小姐如不怀春,书生如何酬情?”

胡小八撇嘴,道:“爷,这就是穷书生遭遇了青云梯,只是这个梯子是女人架的。甚至不用报恩。”

陆压道:“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这书生不是最后以身相许了吗?”

胡小八一愣,点头笑道:“好吧,确实还真是以身相许了。”

陆压看胡小八看得甚有滋味,道:“你看神仙用人间作为大戏台,自己化妆入戏粉墨登场,与人间人类编唱一出故事,搭个台子唱戏有什么不同?”

胡小八沉吟了下,道:“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就是世人,也有人生如戏之说。只是戏台上的那些人,都知道是在演戏,戏有剧本,经过排练,戏内和戏外的人开场就知结果。像后羿他们这出戏,到底他们自己是不知道的。”

陆压摇头道:“怎么会不知道,他轮回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选择,所以才得有这样的结果,你我这看戏的,也是早知道这结果,后羿必会爱一个,扯断红线。他们必回归位,必会死亡。所以,你伤心什么?”

胡小八小声地道:“就是作为轮回中的人,他们都太痛了点。神……爷,我怕痛。所以替他们故事里的人物难过罢了,就像看一出千金小姐被抛弃的故事,我也会掉泪一样,明知是假的,还会难过。”

陆压眯着眼听着,神色动了下,却没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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