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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吗。”
他问她。
她没有说话,她依然觉得这世界一片朦胧,她没有辨认梦境与现实的力量,她觉得痛,她在这个梦境里面那么清楚地想到,顾妈妈不在了,她想,这该是一个噩梦。
可是在这个噩梦里面,肖寒伸手摸她的额头,他拿过来水,问她要不要喝。
她还是没有说话。
就连痛觉也是钝钝的,她只是很茫然地,视线从他那里再移动,最后聚焦在天花板上那颜色单调的白炽灯上。
眼睛被强光刺着,她茫然地眨了眨。
“你妈妈的葬礼,我有安排,不过,你的腿暂时走不了,我想着或许可以先让她在太平间,稍微等上一下。”
她觉着,这果然是个噩梦。
然后她闭上眼,温热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去。
她有点儿出虚汗,头也昏昏沉沉的,她很后知后觉地觉得,似乎是腿在疼。
她又张开双眼,慢慢地说:“别......”
他凑过来,“你说什么”
“别......”她张了张嘴,始终是个单音节,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的嘴很干,很苦,她慢慢闭上嘴,手轻轻地握了一下。
身体也很迟钝。
她再次闭上眼,在那沉缓而间歇性的疼痛中,意识不清地睡过去,又醒来,就这么过了好几天。
那些输进她身体的液体让她格外困倦,困到无法思考,肖寒在前拿了棉签沾着水,小心地擦拭她的嘴唇,用冰块包好了,放在她额头,然后拿着湿巾,小心地展开她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一遍一遍,擦着她的掌心。
没日没夜的几天,就这么过去了。
崇哲也来医院看顾良辰,对着肖寒,在这个时候两个人争不起来,轮流着看护顾良辰。
崇哲在学生处那边给顾良辰请好了假,学校里面一些休学手续,他忙前忙后地跑起来。
医生说,大概得三个月左右,才能好起来。
顾良辰那天走出医院,被车撞倒,好在刹车及时,伤势不太重,而右腿的胫骨骨折了,脏器也稍稍受了损伤。
躺在上消耗的体能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顾良辰滴水未进,这么几天连钾带葡萄糖地打下来,整个人看起来面容枯槁,肖寒趁着她还清醒的时候,再次端了水到她头。
“不吃饭,多少也喝点水吧。”
他的语气,哀求一样。
————
顾良辰这些天,一直处于一个脑子完全转不动的状况里面。
这时候看见肖寒,什么也想不到,他靠过来,忧心忡忡地看她,“能坐的起来吗”
她眨了眨眼睛,又慢慢转过头去看窗外。
她听见肖寒还在说话:“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妈妈一定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现在活死人一样,只是消磨自己的时间,有没有想过,明天呢,后天呢,你能这样永远地消磨下去吗”
她还是没有说话,肖寒叹口气,放下水杯,拉过她的手,因为连着打了几天的点滴,她的整个手背一片大的淤青很明显,他去拿来热毛巾,小心地敷在她手背上,他把她被热毛巾包裹着的手捧在手心里,也不多说话了。
顾良辰别过脸去,毛巾的湿热不光笼在手上,心底也慢慢潮湿起来,她眼泪慢慢流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来,对肖寒说:“水......”
肖寒赶紧就拿过水,慢慢扶着她坐起来,她很虚弱,只能靠在他身上,她艰难地喝了一点水,呼吸显得有些费劲。
“要吃东西吗”他问。
她摇了摇头。
“嗯。”他也不再勉强,就这样任由她靠着自己,静静地坐着。
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进来的人是崇哲。
崇哲的视线倒了病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顿了一下。
肖寒看了他一眼,忽视掉他的不悦,淡淡地打招呼:“你来了,学校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完了。”他进来找张椅子坐下来,扫了一眼顾良辰,顾良辰的眼神呆滞,好像整个世界都不放在眼里,他低下头,似乎有些疲惫地说:“还剩下几个章子要盖。”
然后,病房里面就没人说话了。
气氛很沉闷,过了好半天,崇哲问:“我可以和她说几句话吗”
然后又加了两个字:“单独。”
肖寒点点头,小心地扶着她,躺回上,然后起身出去了。
站在走廊里面,他伸手在衣兜摸烟,摸了半天想起来,已经没烟了,他回头看一眼病房的方向,心情有些沉重地,离开医院去买烟。
————
崇哲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要振作起来,生活还要继续。”
崇哲说:“你这样折磨自己也没有用的,现在你能做的,只有坚强起来,走下去。”
崇哲说:“你也要为自己以后想想,没有人可以一直生活在悲痛中的。”
崇哲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看了真的很......”
房子里很安静,那些语言听起来不像是对话的一部分,更大程度上,像是一场独白。
崇哲坐到了头去看顾良辰,她的眼神始终没有焦距,他伸手,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可她没有动,甚至也没有看他一眼。
据说是这样的,那一天,顾良辰最后拨通的一个号码,是肖寒的,虽然没有被肖寒接到,但是顾良辰在出事之后,医生交警拿到顾良辰的手机,按下重拨结果找到的,就是肖寒。
崇哲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该去计较这个,可他心里就是堵。
顾良辰在那样的一个时刻,想到找的人,终归是肖寒——
这个不断伤害她,而且还让她陷入危险处境中的人,始终占据着她的心。
这件事让崇哲赶到很无力,更让他觉得无力的,是顾良辰眼下半死不活的模样。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你还要这样多久呢”
他艰涩地发出一声疑问,仿佛拍打在棉花上一样,没什么力度地落下去,在苍白的病房里面,徒留一点点空旷中如同回音一样的声响。
崇哲出来的时候给肖寒打了个电话,两个人在病房门口碰头,崇哲看到肖寒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
几天没怎么睡,之前是直接从机场到医院的,然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就连行李都直接撇在机场了......
肖寒觉得,这么慌慌张张的事,他以前没做过,以后也未必做得到,可就算这样,他冲到医院,看到的还是浑身血淋淋的顾良辰,他那时候脑海一片空白,等在手术室外面,后悔起自己要走的这个决定来。
他明明早就已经听到顾良辰说过顾妈妈的情况不太乐观了,不过他还曾乐观地想,顾良辰身边有个崇哲陪伴,应该可以走过这段对她来说蜕变一样艰难的日子,想在他想想,不知道是他高估了顾良辰,还是高估了崇哲,到最后,她还是这样虚弱好似命不久矣的模样躺在医院里面,麻木而空洞的眼神看起来都让人感知到她的绝望。
崇哲对着肖寒,本来想说些什么的,但是又徒劳地发现,说什么也不合适,于是颓然作罢。
肖寒作为一个无业游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守在顾良辰的病前,用足够的耐心去等待,一天下来,顾良辰偶尔会说那么一两句话,声音低而轻,他再凑过去问,她就又不说话了。
半夜的时候,吗啡的作用过去了,她又痛到醒过来,腿里面被订了两块钢板的感觉并不好受,有一阵子,她难过地低吟出声音来,他跑去找夜班医生,问能不能再打点吗啡。
医生说,打多了也不好,你确定打吗对神经有损伤的。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药物对神经不好他只是见不得她痛罢了,那决定很难,但他还是做了,他看着护士在点滴的瓶子里面加入那些液体,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他握紧了她的手,他看她终于昏昏沉沉睡过去,他茫然地想到,他除了这个,也做不到什么了。
他想替她疼,做不到。
他伸手抚平顾良辰在睡梦里微微蹙紧了的眉头,祈祷她一个好梦。
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很没用的,没用到,最后顾良辰的那通电话都没有打过来,一半就挂断。他知道她一定是对他失望透了。
医院不愿让顾妈妈在太平间呆太久,肖寒张罗起葬礼来,拿着黄页找了殡仪馆的电话打过去,安顿好一切,回头看看躺在上望着天花板发愣的顾良辰说:“今天吃一点吧,下午我带你去参加葬礼。”
她没有说话,好半天,转过来看着他。
然后他听见这几天来她第一句完整的话。
“为什么”
他愣了一下,回到病边看她,“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