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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国公一进京城便风尘仆仆进了宫，又在雨花阁见了顾蓁，这才预备回府。一出宫门便看见自己描着康国公府字样的马车停在门前等着自己，前来迎接的是家中积年伺候的老管家。
管家一见到康国公便急行几步来到康国公面前双膝跪地道：“国公爷，您终于回来了。”
康国公双手搀扶起他，低声道：“秦叔，辛苦你了。”
康国公如今四十来岁年纪，秦管家却已经年近花甲满头白发。他是看着康国公长大的，原本前两年已经容他回家颐养，如今听说康国公回来又亲自求了杨氏自己套上马车前来迎接康国公。
他虽然苍老，步履却十分稳健，当年也随同前任康国公一同征战沙场戍守边关，此时略有些佝偻着腰扶着康国公上了马车，回身吩咐一声：“回府！”
按照惯例，大臣回京述职不得先到府内，必须要快马加鞭入皇城之内等候天子召见，即使是天子无时召见，也需要在桓越驿站中等候。康国公连入朝的朝服都是来的时候就预备好的，到了宫里面自然有专人引他去等候之处换洗。他多日奔波，如今从宫里面出来也是忽然放松了精神，忍不住靠在马车壁上微阖双眼小憩。
国公府内，杨氏自然早早摆好了宴席，又领着装扮一新的芊芊等在二门门口。
她与康国公是新婚时康国公便已经受命驻边，多年来两人聚少离多情分淡泊，然而这世间那个女子不想夫妻一体相守相望。即使是隔着千里明月朝朝暮暮，两人惦念着彼此日子也能够有个盼头。何况芊芊出生之后也很少见到父亲，小孩子记性不好，没准已经忘记了谁是她的父亲。
因此这一日杨氏特意选了一身鲜亮妩媚的衣裳打扮娇娆，谁知道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康国公踪影，打发了丫鬟去问才得知康国公一入府内衣裳还未换就已经去了东院。
“陆婉华！”
杨氏面色铁青，满院之中人人屏息不敢触她霉头。
她咬牙切齿念出这三个字，仿佛是她一生的梦魇与痛恨，一甩裙角掉头就往屋里走。芊芊被她拽的险些跌了一跤，痛呼一声才拉回了杨氏的思绪。
她瞪了一眼芊芊的奶娘：“还不赶紧抱着姑娘。”
在西院里，她从来不称呼自己的女儿为二姑娘。那是她终身屈居于另一个女人之下的证明，索性在自己的世界里连说都不说。
康国公对这些毫不知情。
他是天下一等一的痴情男子，或许只有先帝可以比拟。先帝为钟妃倾尽天下的荣华，他为了顾蓁的娘亲送走了一生欢愉的岁月。
他只把生命给了这个女人，从此连他的女儿，他的继室夫人都不能从其中分得分毫。
天下一等一的痴情，自然就是天下一等一的无情。
他坐在他曾经与陆夫人结发的床上，抚摸着上面放着的崭新的红锦鸳鸯枕，那是他吩咐专人经常打扫侍弄的地方。
“婉华，蓁儿长大了，做了陛下的妃嫔，长得很像你，眼睛尤其像你。”
那影壁上绘着一窈窕美人，正是顾蓁的娘亲陆夫人，双眸如秋水一般盈盈欲诉，仿佛她生前一般看着自己的夫君。
康国公语无伦次的说着这些话：“我有时候会有些心疼这个孩子，可是一想到是她才会让你那么早的离开我，就想离她远远的才好。我在边关这些年，边关月边关雪，边关一年三百六十日，我只想你一个人。”
他望着那壁上美人，深情无悔，仿佛那美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情愿落入凡间出现在他的面前，所以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康国公就这么一直坐着，坐到了灯初上东升月，外面秦管家低低提醒着：“国公爷儿，西院还等着呢。”
连他也不会在康国公的面前提起杨氏的名字。
康国公叹了一口气从床边站了起来，与壁上美人轻声告别之后才走了出来吩咐道：“夫人贪睡，你们早些熄灯。”
他从东院出来过了甬道便到了西院，见杨氏面色不愉也不多说，低下头去看贴在杨氏身边只有他腰高的怯生生的芊芊。
她除了一双眼睛，别处倒和顾蓁相像，奈何眼睛太重要，她毫无顾蓁身上那种倔强的拼尽全力的勇敢。康国公一见到她，难免想起顾蓁，心里头酸涩涩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便伸出手去对芊芊笑道：“芊芊，到父亲这里来。”
芊芊没有动，偷偷去看杨氏的神色。杨氏虽然心中愠怒却不舍得女儿为难，推了一推芊芊道：“这是你父亲，快去吧。”
之前杨氏也嘱咐过芊芊，于是芊芊乖巧地往前头走了两步到康国公面前稚拙的福礼道：“芊芊见过父亲。”
顾蓁在前，芊芊难免让康国公软了两分心思，抬手牵住她的手转头对杨氏笑着赞了一句道：“你把芊芊教导的很好。”
杨氏见康国公面色无异，知道是今日顾蓁果然没有提起他们之间的事情，又见他对自己面色缓和，于是连忙笑道：“老爷一路风尘颠簸辛苦，快进屋歇一歇，先用饭吧。”
康国公避过她上来搀扶着的手，假装无意之间弯下腰去和芊芊说话道：“芊芊饿了吗？”
芊芊点了点头，又去偷看这个在记忆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父亲。他高大英武，眼神明亮，脸庞上因为觐见而特意被修掉胡茬之后剩下的淡青色，身上有一种似乎从北方带来的寒气，中间夹杂着陌生的梅花香气。于是芊芊楞楞地点了一下头，随后求助一般的去看杨氏。
杨氏有些下不来台，故作镇定道：“老爷在垓云辛苦，妾身在家中惦念不已，不知这次老爷能不能够借机回到桓越？芊芊渐渐大了，老爷在旁边也能替芊芊选个好人家。”
康国公淡淡道：“等到圣旨下来我就会走，书棠不在府中就辛苦你了。蓁儿刚封了明嫔，宫里面也要嚼用，我另辟出一本账一份子钱拨给她，你就不用费心了。”
杨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连这顿团圆饭也没有吃好。
康国公没有留宿，吃完饭说了一句便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