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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内温县,这座刚刚从战火与焦土政策中喘息过来的城池,多少有一些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不仅是温县原先的这些兵卒百姓,连带着成为管理者的骠骑军也是多少有些如此。 姜冏和朱灵都准备应对曹军垂死挣扎,结果就听到曹军嗷了一嗓子,然后就躺倒了。 =…__…=…… 多少有些不适应。 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这就像是公司说是跟品牌方借的,然后本人解释是找妈妈借的,爸爸出来宣称是买的仿品,最后官方表示是朋友赠的玻璃…… 但凡是哪个小说作者敢这么写,都会被键盘侠喷死。 别管什么信不信,反正就这样了。 经过短暂的调整,朱灵和姜冏也接到了斐潜的指令,开始调动人员往上党方向迁移。 对于朱灵姜冏来说,无疑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么多的降卒劳役,他们也不好处理。 征调令一下,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顿时就在河内温县这些麻木的人群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 …… 王老栓蹲在残破的土墙根下,粗糙的手指捻着一根枯草。 他身上的皮甲破旧不堪,还带着几道没洗净的暗褐色血痕…… 他是一个在乱世中辗转多年,早已被磨平了棱角的老兵油子。 『老栓头,听说了么要去上党干活咧。』一个年轻些的曹军降卒凑过来,脸上带着茫然,以及一些希冀,也有一些担心,『说是修路、筑渠、收庄稼……管饭,管住,还给算筹,可以抵劳役,换钱物!』 王老栓眼皮都没抬,『管饭管住哼,当年那曹丞相,不也是这么说的上党啊……山高路远,谁知道路上会死几个算筹给你了,是能当饭吃还是当衣穿』 他经历过太多『征调』了,早已不信任何承诺。 但他更清楚,作为降卒,他根本没得选。 『那……那是不去』年轻的降卒很是疑惑的问道。 王老栓嘿了一声,『去!怎么不去总比在这等死强。』 他扔掉枯草,拍拍屁股站起来,眼神空洞。 他唯一的念头是,活一天,算一天。 能吃顿饱饭,那就最好了。 至少别吃什么鼠肉就行。 至于为谁干活 不重要。 …… …… 张家祖宅在温县也算小有名气,如今却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 年轻的张琮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儒衫,站在废墟前,面色铁青。 这里是他成长的地方,现在已经和他的亲人一同化为齑粉。 他出身河内张氏旁支,虽非显赫,却也自矜身份,饱读诗书,曾梦想着举孝廉入仕。 程昱的焦土政策毁了张家仅存的田产,如今骠骑的征调令,竟要他这个『士子』去与泥腿子、降卒为伍,充当苦力! 『岂有此理!斯文扫地!有辱斯文!』 张琮低声咒骂,手指气得微微发抖。 他感到一种锥心的屈辱,仿佛身上的儒衫都被这命令扒了下来。 周围几个同样境遇的破落子弟围拢过来,脸上也满是愤懑。 『子瑜兄,我们……真要应征』一人声音发颤。 『不应你我能抗命不成』张琮咬牙,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曹贼害你我家破人亡,然朱、姜二人刀枪便是吃素不成这骠骑号令……不应征,你我何时才能重振家业!』 张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不仅要应征,还要争!多少争一个「营吏」、「书佐」的位置!哪怕只是管管名册、记记账!总好过去扛石头挖土!我等士人,即便落入泥沼,也要分奋力向上!这上党之地,未尝不是我等暂栖身,寻机复起之处!』 周边几个破落子弟沉默着,然后继续沉默着。 他们和张琮一起看着张家败坏破损的宅邸,心中想着贴在城头和城中的征调令告示。 他们之前无力和曹操抗争,现在也同样无力去抗争斐潜。 不过,他们依旧像是寄生的藤蔓一样,习惯性的攀附在某些东西上。 即便是在初期,他们是很渺小,很不起眼的。 …… …… 城西的窝棚区,李阿婆死死攥着儿子牛二粗糙的手,浑浊的老泪在满是皱纹的脸上纵横,『儿啊……不能去啊……那山高路远的,娘就剩你一个了……要是……要是回不来……』 她家仅有的几亩薄田在程昱的『焦土』中化为乌有,老头子在温县暴乱之中死去。 现如今牛二是她唯一的依靠和活下去的希望。 牛二低着头,看着娘亲干枯如柴的手,喉咙发堵。 他何尝不怕 他听说过太行山的险峻,更怕路上那些凶神恶煞的兵卒。 但告示上说『管饭』,还可以『抵劳役』,甚至说干得好还可以换土地! 真正的地,不是租佃的,而是真正属于个人的土地! 这让牛二不由得燃起了些希望。 家里早就断粮了,前几天他和娘亲靠挖野菜、啃树皮熬着。 这几天有骠骑军开的粥棚混着,可是若是不去,骠骑军的接济一断,娘俩都得饿死在这废墟里。 『娘……』牛二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不去……咱俩都得饿死……去了……管饭哩……还有算筹,说抵了劳役,以后兴许能分点地……俺有力气,不怕干活!他们说了,我去了,还给安家钱……说是有什么慈什么局……娘你就能进那个局,有人养,有人照看娘……』 他笨拙地安慰着,眼神里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也有对渺茫未来的恐惧。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是『不孝』的,因为他很有可能会丢下了他的娘亲,自寻出路。 但是从华夏千古而来,这种人性的悲剧,一代代一次次的在上演。 活下去。 他离开了哭泣的母亲,卑微地走向登记点,每一步都踏在生存的刀锋上。 挣扎着活下去。 即便是血肉淋漓。 …… …… 姜冏站在临时搭建的点兵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神情各异的人群。 麻木的老兵、愤懑的士子、惶恐的农夫、还有拖家带口的流民……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绝望和一丝对新生的不安。 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无比。 朱灵带着柳氏等人,已经去清点郡库存粮和安排沿途补给点了,于是当下这维持秩序、编组队伍、分发口粮的琐碎压力,全落在姜冏他身上。 说是过几天上党太守贾衢要来,现在多半还在路上,不过事情不能因此就耽搁,该做的事情已就该要做。 『都听好了!』姜冏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大吼,压下台下的嘈杂,『奉骠骑将军令,征尔等为「河内营」!此去上党,非为征战,乃为筑路修渠,助农秋收!沿途管饱,按工计筹!所得工筹,可抵尔等劳役赋税,更可为尔等将来安身立命之本!』 他看到台下有人眼睛亮了一下,也有人依旧麻木,还有人不屑撇嘴。 但是姜冏没管这些,他继续吼道:『但有几点,都给老子记住了!刻在自己骨头上!第一,听号令!行止扎营,不得擅动!第二,禁私斗!敢有寻衅滋事者,军法无情!第三,护粮草!口粮是大家的命!谁敢偷盗哄抢,格杀勿论!』 姜冏扫过其中的一些曹军降兵,眼神锐利。 『老子知道你们怕!怕路远,怕吃苦,怕死!』姜冏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却更显穿透力,『但老子告诉你们!留在温县,守着这片焦土,只有死路一条!跟着走,路是难走,但有口饱饭,有条活路!骠骑将军仁德,给了你们机会!想活命的,想给家人挣条出路的,就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活路,在前方!都明白没有!』 他的话,像冰冷的铁锤砸在绝望的冰面上,也像微弱的火种投入干柴。 台下死寂了片刻,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带着哭腔,或是麻木的应和声,『明白……』 『听将军的……』 『走吧……』 姜冏挥挥手,示意队伍开拨。 这支由绝望,恐惧,算计和一丝微茫希望,强行糅合在一起的队伍,开始蠕动,编组,前行。 姜冏心中一点都不轻松。 他知道,这五千人,就是五千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押送他们穿越险峻的太行陉,抵达壶关,将是比打仗更考验他神经的任务。 这才是第一批,还有第二批。 但他更清楚,这是温县,也是这些人生存的唯一转机。 一场关乎生存与秩序的艰难跋涉,就此开始。 …… …… 就在温县民众降兵在往壶关上党方向迁徙的时候,在汉水之畔,甚是喧嚣。 汉水在夏夜的星光下静静流淌,水波映照着岸边连绵营寨中冲天而起的篝火。 曹操的中军大营,今夜灯火通明,喧嚣震天。 空气中弥漫着炙烤牛羊肉的浓烈焦香、美酒的醇厚气息,以及一种近乎癫狂的、胜利带来的灼热躁动。 曹军赢了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赢了。 他们击退了司马懿嵩山上伸出的触角,夺回了隘口和飞狐堡,又是稳固了重要的中转点,宛城和新野,然后逼退了廖化李典诸葛亮,几乎是扭转了荆州北部的战局,将襄阳重新勾连进了曹氏的版图之中。 但是…… 没有但是。 现在的曹军上下,不喜欢『但是』。 巨大的帅帐被临时改造成了宴饮之所。 帐内,牛油巨烛将一切照得亮如白昼。 曹操高踞主位,身着常服,脸上带着一丝惯常的,难以捉摸的笑意,但那双细长的眼眸深处,却跳动着一些旁人难以探寻的情绪。 在众人前宣读的,便是接连的『捷报』! 筑阳克复,阴县倒手,廖化、李典残部遁入山野之中,宛城、新野尽在掌握,荆北襄阳的压力骤减! 唯一还在江陵的徐晃,现在也面临江东军的进逼! 困扰曹军多时的南线威胁,似乎已被曹操一手抹平! 『丞相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末将等敬丞相!』 一名满面红光的军司马高举金樽,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他身上的战袍还带着征尘,脸上却洋溢着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敬丞相!』 大帐内外数十名将校、幕僚齐刷刷起身,声音洪亮,几乎要掀翻帐顶。 金樽碰撞,清冽的酒液泼洒出来,映照着每一张兴奋、敬畏、带着谄媚或庆幸的脸庞。 荀彧端坐曹操左下首,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深衣,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举杯浅酌。他心中那份对粮秣转运,伤寒蔓延,底层不稳的隐忧,在这满帐的喧嚣和丞相显而易见的快意面前,被深深地压了下去。 此刻,不合时宜。 『此役,大仇得报!牺牲将士在天之灵,亦可稍慰!』曹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喧哗,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抚慰人心的沉重与力量,『此次大胜,赖诸位将士用命,荆北大局已定!此乃社稷之幸!饮胜!』 『饮胜!社稷之幸!』 『丞相万胜!』 『大汉万胜!』 欢呼声再次雷动。 流水般的美肴佳肴被端了上来。 整只烤得金黄酥脆的羔羊,油光锃亮。 大鼎里翻滚着浓稠的肉羹,香气四溢。 精致的漆盘上堆满了来自新郑的鲜果,颍川送来的肉脯。 荆州襄阳送来的那些身着轻纱的乐伎,在角落弹奏着靡靡之音。 穿着艳丽的舞姬,甩动长袖,在铺着华贵毡毯的中央旋转起舞,身姿曼妙。 军校将领们卸下了沉重的甲胄,换上锦袍,放浪形骸。 他们大声谈论着这些日子在荆北的『辉煌』战绩…… 『哈哈哈,那廖化跑得比兔子还快!筑阳城头插上我军大旗时,那厮怕是连滚带爬钻进了山沟!』 『王平那小子,虽吃了点亏,但能把廖化逼得狼狈而逃,也算是有功!丞相已记下了!』 『甘宁那水贼,这次又成了落水狗!烧得他那点家当精光!看他还能嚣张几时!』 『诸葛亮那小娃娃,放把火烧了阴县又如何还不是乖乖退回了武关缩头乌龟!』 将领军校肆意的称呼着骠骑军将领的姓名,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的逼格更高一些。 历史上,古今中外,从来就没有『全民』抗争这一说。 因为谁都不是『全民』,谁都代表不了『全民』。 而即便是在前线的将士,在面对巨大的、不可控的灾难和压力,无论是亡国危机还是战争恐怖的时候,这其中一部分人本能的反应,还是逃避现实,寻求即时感官满足,以此来麻痹自身的痛苦。 关键是,还不能说! 但凡是说一点,必然就会引来各种自动的,或是被自动的盖子。 遮遮掩掩,修饰了事。 这是一种跨越时代和文化的心理现象。 享乐成为对抗恐惧和绝望的一种方式,即便是这种方式,相当的消极。 人性在极端压力下,会本能的寻求逃避和慰藉。 就像是这些曹军军校将领。 他们未必不清楚他们的胜利都是暂时的,他们远远还没有达到喝酒跳舞的宽裕程度,但是他们依旧愿意享受着欢愉的时刻。 作为这些军校将领的领导者,曹操,他未必不清楚此时此刻的欢庆,就像是荀彧心中所想的那样不合时宜,可是曹操又无可奈何。 曹操必须提振士气,重新塑造对抗骠骑军的信心。 而不管是『提振』,还是『塑造』,曹操也不可能去弯下腰,找那些最为底层的百姓民众,普通的曹军兵卒了…… 因为曹操给自己的定位,是大汉丞相。 所以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大汉官吏。 官吏,就自然不算是『百姓民众』,就像是曹军军校和将领,也不能算是普通的曹军兵卒一样。 教员说过,无官不贪,多少而已。 因为教员知道,只要某人将自己定位为官吏,那么必然就会贪污腐败,和百姓产生距离。 曹操同样也知道这一点,可是他无能为力…… 觥筹交错间,功劳被夸大,败绩被轻描淡写地揭过。 每一次碰杯,每一次对胜利的吹嘘,都仿佛在伤口上涂抹了一层厚厚的金粉,掩盖了底下依旧在流血的现实。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虚幻的、醉醺醺的满足感。 仿佛占领了几座空城,逼退了强敌,便是足以彪炳史册的盖世功勋。至于代价 在这片金碧辉煌、酒香肉香弥漫的帅帐里,无人提及伤兵的哀嚎,民夫的尸骨,粮秣的枯竭,都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一名醉眼朦胧的军候,踉跄着走到帐外透气,一时之间酒意翻涌,忍不住对着汉水哗哗呕吐。 他又舍不得肚子里面的酒肉,吐了两口便是又憋了回去,抹了抹嘴,喘息着,不由抬头望向远处营区边缘那片被刻意遗忘的、笼罩在沉沉黑暗中的角落,那里似乎隐隐传来压抑的呻吟。 他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晦气』,随即又被帐内同僚的呼唤和酒香吸引,摇晃着身子,重新投入那片喧嚣与『荣光』之中。